席写的,苍劲有力,气势雄浑。进入校门,半亩方塘,一弯石桥,让人觉得很秀雅很有诗情画意。走进校园,她边走边打听,终于找到北京大学中文系,找到中国文学专业。办好一切手续,住进宿舍,铺好床后,往床上一躺,柳安娜很快便做起来北京梦。这一梦,一直梦到太阳下山。
柳安娜睡觉的时候,宿舍里就她一个人。现在又到来四个。其中三个都比她大,最大的是停止高考那一年的高中毕业生,在广阔天地里炼红心已经炼过十年,今年三十二,其次是一个炼过八年的,今年三十,还有一个炼到五年,今年二十五。有一个小姑娘,跟柳安娜都算是应届高中毕业生,不过比柳安娜小,才十八岁。这就自然而然就产生出大姐、二姐、三姐、四妹(也是四姐)、五妹。大姐姓甄,叫甄引虹,福建人;二姐姓益,叫益竹君;四川人;三姐姓章佳,叫章佳惠,北京人;五妹姓书,叫书大秀,湖北人。当天晚上,他们便大姐五妹地叫喊开。正式开班之后才知道,班里39个人,就她们五朵金花,于是,男生也跟着大姐五妹地喊她们,尽管有几个男生比大姐还大,其中一个都37了都。
后来慢慢才知道,五妹没结婚,这很自然,她年龄还小。大姐也没有结婚,原因是她死活要等回城之后才成家。结过婚的是二姐和三姐。三姐结婚是为了留在北京,没孩子。最可怜的要数二姐。二姐本来是成都人,插队到一个偏远山区,被逼无奈,跟当地大队书记的儿子结了婚,已经有两个孩子,一个四岁多,一个一岁多。那山里面太穷,穷得让人绝望。恢复高考,她丈夫家里不让她考,害怕她考上后不再回去。她愤怒抗争,拼死拼活,最后咬破指头给他们家写下保证书,才获得这高考的机会。几个人听后都唏嘘长叹,觉得二姐太不容易。大姐甄引虹则劝二姐,让她一定要看开,毕业之后,甚至从这暑假起,坚决彻底地不能再回那个家。跟那家人断绝一切往来。二姐很无奈,其他的不说,觉得对不起两个孩子。大姐马上点着二姐,表示自己最恨她这样心肠软的人,什么对不起两个孩子。你以为你上过大学再回到那个穷窝里,就是对得起两个孩子呀?要是那样,两个孩子可能一辈子跟他那个鬼爹一样过穷日子。你要坚定一颗心,毕业之后坚决不回去,血书怎么的?血书不是卖身契,你问那个书记,他要承认他是大恶霸,承认那血书是你的卖身契,咱再回去。反过来再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卖身契咋的?卖身契也不能捆住一个人的自由。姐妹们……大姐开始鼓动大家,好像大家都被卖过一样。大姐说,大家要清楚,咱们考大学的目的,是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是要改变国家的命运。作为女人,还要肩负起改变下一代人命运的责任。不然,大家为什么要考这大学?为什么要到北京来上这个大学?如果毕业之后,大家还回到过去那种生活中,那大家读这书还有啥用?大家想想,有啥用?如果大家连自己的生活和命运都改变不了,那又怎么去奢谈改变国家民族的命运呢?大姐说着说着,激动地站起来,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她的右手始终握成拳头,举在肩前,微微地挥动着。她还告诉大家,她们这些人来上大学,跟前几年那些推荐来上大学的人不一样,她们这些人是自己凭本事考进大学里来的,更要有目标,更应有作为,更应该做大事,要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不能老是想着男人孩子父母家乡。她告诉大家,《韩非子》里写管仲,说他被捆绑在囚车上,从鲁国押往齐国。走在路上,又饥又渴,经过齐国边疆绮乌城,向一个封人乞求饮食。封人就是守疆的官吏。那封人跪着帮他送食,很恭敬。他乘机偷偷地问管仲:“假如你侥幸不被处死,回到齐国,而被齐国重用,那时你将用什么来报答我?”管仲说:“假如真的像你说的,我将会重用贤人,使用能人,评定奖赏有功之人,除此我能拿什么来报答你呢?”守疆的官吏听后,对他很不满意。大姐依然走动着,轻轻地挥动右拳。她问大家,管仲的回答对不对。三姐点点头,五妹学着大姐的样子,轻轻挥挥右拳,笑着响亮地回答对。柳安娜毫不迟疑地郑重地点点头,并认为管仲做得很对。只剩下二姐后,她迟疑着刚刚说出一个可是。大姐忙让她别再可是,她让大家想想,如果大家能像管仲说的那样,能够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能够让全中国的人富裕起来,能够让祖国强大起来,那么,二姐那两个孩子还会贫穷吗?退一步说,就算二姐不能改变天下,但只要立足城市,等改变自己命运后,她完全可以把两个孩子接出穷山沟,何必非要回去跟他们一起受穷呢。为此,大家一定要努力学习!
柳安娜突然醒悟,看来,自己原打算毕业之后再回到碾子庄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这时候,她已经开始敬佩大姐。她这辈子始终认为,是大姐甄引虹给自己上的大学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