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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2)

发出很多欲望和私利的杂草。就像田地里生长着很多杂草,如果不先清除掉,怎么下功夫,都不会长出好庄稼,一个人修行多年却不见效果,多半是他没有真心改过。他只做一种表面上的学习,从来没想过要洗心革面。这样的人,他学习修行十年,过失乖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有的比以前还严重,他们又怎么能够修正心性,结下善果呢?一个人只有改掉过失,才能得到圆满的善法。不然,杀生没断,怎能做好放生呢?妄语没断,怎能言语诚实呢?因此,如果已看透这一点,也就等于已戳破《了凡四训》里隔开思想内涵的那层窗户纸,就可以找到走上善果的通途。

接下来,九叔又给柳安娜指出一条修成善果的光明之路。一个人,在改过之后,一定要切切实实地去行善,要守好十善业道。所谓的十善业,指不杀生,对一切众生,应一视同仁,不残杀加害。不偷盗,不窃取强夺人家的财物。不邪淫,能端正男女之间的欲情,没有其他淫乱行为。不妄语,说话诚实,不说虚伪哄骗的话。不两舌,不搬弄是非,不离间他人感情。不恶口,不说粗恶毁辱他人的话,不用恶毒言语咒诅他人。不绮语,说话要说得合乎礼仪,不违背真实的正经话。不悭贪,不悭吝自己的财物,也不贪求他人的财物。不嗔恚,要能做到“忍字上面一把刀,为人不忍祸自招,能忍得住片时刀,过后方知忍为高”。不愚痴,要能辨别是非,相信因果法则,持守正见,做个事理明白的善人。九叔说,一个人改过在先,守好十善业道在后,两途相接,才能远离灾祸,修成福报。他拿碾子庄做例子,认为今天的碾子庄之所以臭,不是外界的原因,而是人的心灵的原因。碾子庄不思改过的人很多,这样就累积下许多恶趣,加上不少人不能持守十善业道,碾子庄不想臭都不行。石邦儒老先生曾经认为,碾子庄臭,是因为贫穷,饥饿起盗心么。那么,又怎么解释碾子庄的邪淫呢?自古都说,饱暖思淫欲。因此,臭与不臭,贫穷不是主要原因,原因在于人人有没有持正心,所谓的人人心里有杆秤。如果这杆秤时时称量着芬芳,那么,碾子庄又怎么能臭呢!

九叔开释这些道理的时候,柳天贞也总是坐在旁边,她不时地伸出大拇指,对九叔翘几翘,或者对柳安娜翘几翘,偶尔,她会发出声音,鹅鹅鹅,鹅鹅鹅鹅歌!

七十五

鹅鹅鹅,鹅鹅鹅鹅歌;鹅鹅鹅,鹅鹅鹅鹅歌。这声音,让柳安娜,也让整个碾子庄人感到惊奇。所有碾子庄人,都认为,一个疯女人,这辈子不会再发出清楚的声音。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以前彻底疯掉的女人,现在竟然能够跟在儿子后面,读出这样的诗句来。

于是,很多人都认为,九叔真是柳天贞这辈子的造化。他还俗,根本不是人为的,而是上天决定的。上天让他还俗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疯女人柳天贞。有人不停地追问,这个九和尚,用的啥法子,竟然能够让一个完全疯掉的女人会唱歌。有人说,九和尚他一肚子佛经,他一定是用气功,把佛的持重庄严的意念逼进柳天贞的灵魂,逼走她心中的邪魔歪道,让她慢慢地恢复一些清醒,说不定哪一天,柳天贞会完全清醒过来。也有人认为,这几年,她柳天贞过得啥日子,天堂里的日子。那么一个大好的男人,竟然会分派给她。这说明,这女人有福气,后半辈子可以尽心享福。也有人说些不大中听的话,认为九叔伺候柳天贞,也值当,虽然是个疯女人,但毕竟是女人,让他有了家,而且还给他生出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当然,还有些人说得很淫邪,认为这个九和尚,把个疯女人一睡,还真睡出好事情来,不仅睡出个好儿子,还把女人的病快给睡好了。他妈这和尚的男人汤竟然能够醒魂。如果哪一天,那个疯女人的疯病完全好透,那他九和尚可就赚大发了。早知如此,自己那时候就应该抢先把那个疯女人给娶喽。柳天栓听到这些话,直喘粗气,好像很生气。人们说完之后,他总是吭吭哧哧地认为,柳天贞她、她、她不可能醒、醒过来。有人问他,是不是不想让他那个疯妹妹的病好起来呀。他总是急赤白脸地强辩,谁、谁说自己不、不、不想让她好,可、可是,她咋、咋能醒过、过来呢。于是,有人认为他一定没干好事,没安好心。一听这话,他很想跟说话的人打一架,但明显又打不过,只能往地上一蹲,瞪大两只猫屎眼仇视着那人。

不管别人咋说,柳天贞的疯病跟以前相比,明显已经减轻。这几年,她再也没有疯得万事不知,跑到青石板街上,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生过孩子之后,给柳地镜喂奶,有时候就是不给柳地镜喂奶,她也会常常掀起褂襟,捧着自己的乳房,在九叔面前抖动。现在,她再也不去这样做。她好像已有羞耻心。以前,九叔把她刚接过来的时候,她经常当着九叔的面脱衣服,穿衣服。现在,她总会到里屋去换衣服。她不再胡乱跑,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里或门前,不知疲倦地看柳地镜玩耍。高兴的时候,他会啊啊叫几声,把柳地镜叫到身边,抱住他亲几下。她亲儿子的时候,跟一位慈祥的母亲没有什么两样。她依然会在晌午或傍晚,九叔放工的时候等候九叔,看到九叔回来后,她会很高兴地对着儿子啊,挥着手让儿子去接九叔。有时候,她自己会跑过去,拉住九叔的胳膊。她再也不去打人撵人,不管见到谁,他都会歪着头,冲那个人笑,特别熟悉的人,像七姑奶、柳安娜、花中芳、邝家老娘李昌玲等,她会啊啊叫着把他们拉进屋,把人按坐在板凳上。看到在碾子庄成群结队飞翔的老鸹,她会冲它们啊啊叫着,挥手驱赶它们。柳安娜去她家里,如果九叔不在家,教柳地镜诗词,她也总会在旁边跟着啊啊,还不断地向柳安娜竖起大拇指。后来,她竟然会发出非常清楚的声音,鹅鹅鹅,鹅鹅鹅鹅歌。而且,常常在青石板街上歌唱。

一个哑巴会说话,是个奇迹,一个疯子会背诗,当然更是个奇迹。感叹之余,别说七姑奶、柳天生、梁少芳、覃明珍、柳安娜等等柳家一帮人对九叔充满尊敬,就连敢于大义灭亲的三爷也对他刮目相看。三爷是啥人,是个一切人与事都不在他话下的人。比如石业芦提干,事情一传到他耳朵里,他马上嗤之以鼻。当然,三爷并不知道啥叫嗤之以鼻,但听到之后,三爷从他的鼻子里喷出来一股气,哼,才提干,一个小排长,也敢显摆。他能跟自己那孙子柳地皇比?他以为一提干,都穿四个兜,都一样啊?其实,差别大了去了。同样是四个兜,但口袋有大有小,自己那孙子穿的是大兜,石成礼那小娃子,一准穿的是小兜,能一样?柳安娜认为所有的干部都一样,四个兜,不可能有大有小。只是要做好的事情不一样罢了。三爷认为,柳安娜瞎读个大学,读书读傻了,当官的咋可能一样,比如自己这个老贫协,官大一级,生产队的哪个干部不遵从自己?这就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但三爷知道柳天贞的情况后,很难得地曲里拐弯地夸赞上九叔几句。他在青石板街上橐橐来橐橐去,逢人就说,他妈那个九和尚,很有福气咹。你说,柳家一个姑娘,在家里疯得不知人事,现在倒好,嫁给她以后,竟然慢慢会好起来。他妈算便宜九和尚那小子,要知道,柳家的姑娘,个个都赛天仙。柳安娜问三爷,他这是夸九叔呢,还是噘他呢?三爷一挥水烟袋,说她不懂。有一次,七姑奶听到三爷的话,问三爷为啥总是颠倒黑白呢。三爷告诉七姑奶,自己历来说话就是如此,自己是柳家人公认的三爷,就得替柳家人说话撑腰涂脂抹粉。人都是属猪爪子的,烀一百滚子,还是往里卷。七姑奶认为,不管你怎么往里卷,你也不能抹杀掉九和尚的功劳。自己还是那句话,没有九和尚,就没有现在的柳天贞。她认为,自己这个疯侄女能嫁给九和尚,那真叫有福气。齁子兄弟地下有知,应该可以瞑目了。

说实在话,柳天贞疯病有所好转,确实是九叔的功劳。几年来,不论严寒酷暑,九叔都坚持在每天晚上,给柳天贞诵经。他摩着她的顶门星,缓慢地将一种柔缓的气体轻轻地注入到柳天贞体内,嘴里不停地念着种种能够唤醒柳天贞灵魂和情志的佛经:

龙王,举要言之,行十善道,以戒庄严故,能生一切佛法义利,满足大愿。忍辱庄严故,得佛圆音,具众相好。精进庄严故,能破魔怨,入佛法藏。定庄严故,能生念慧惭愧轻安。慧庄严故,能断一切分别妄见。

现在,这种做法对九叔和柳天贞来说,早已成为一种习惯,如果不诵经,柳天贞就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而只要九叔摩着她的头顶,再给她轻轻地念诵一段佛经,她那一夜就会睡得很香甜,翻身的时候,也经常会呵地一笑。吃过晚饭不久,柳天贞就会拿手往自己头上比划,啊啊地叫着。一这样,九叔就知道,柳天贞是想让自己给她诵经。于是,九叔便一如既往地给她摩顶诵经。九叔念经的时候,柳地镜靠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九叔,只等到九叔念完后,才跟着九叔到外屋睡觉。有时候,柳天贞在九叔轻轻地诵经声中睡着,九叔就会慢慢地把她平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或被单。以前,柳天贞睡觉总会惊觉,突然坐起来,啊啊大叫,双手乱抓乱打。现在,她睡得很安详,很少惊悸,也很少做噩梦。

七姑奶常常对九叔说,柳天贞能够嫁给他这样的人,真是烧下高香了。九叔让九娘以后千万别这样说。他认为,柳天贞现在正慢慢醒来好转,不是自己的功劳。自己无非是顺从天命,推动她向好的方面转化而已。还是柳天贞姑娘上辈子修行得好,所以福报也好。这便是种什么因,收什么果。偶尔,七姑奶会感到不解,这个疯姑娘,以前不知道咋回事,就怀上孕。可是,只从嫁给九叔,到现在都已经好几年,这疯姑娘的肚子再也没见动静。七姑奶装着很无意的样子,问九叔想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九叔急忙摇手,表示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柳天贞她是个神智昏迷的人,自己的内心只是对她充满柔软的爱怜,又怎么会忍心去做其他的事呢?七姑奶恍然明白开九叔的意思,惊问九叔,是不是没有跟柳天贞同过一天房。九叔告诉七姑奶,自己一生,宏愿向佛,怎么可以背叛自己的心向呢?他确切地告诉七姑奶,自己只是柳地镜道义上的父亲,绝不是血亲意义上的父亲,自己也只是柳天贞名义上的丈夫,但疼爱她关心她则是真诚的。佛教导自己,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不过,事情还要反过来看,上天让自己爱惜柳天贞母子俩,正是给自己提供一个种善因、结善果的机会。自己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去做好。七姑奶感叹,看来,还是佛心坚固啊!

七十六

一天,九叔正在河滩瓜地里跟老瓜匠谈瓜。老瓜匠的爱人何怡馨突然跑来,老远就对老瓜匠招手,并大声喊着他的姓南宫。来到跟前,她气喘吁吁地告诉老瓜匠,中原市来俩人,找他。老瓜匠问找他干啥。何怡馨告诉他,来人没有具体讲,就说是要请你回去。老瓜匠没听明白,问回哪去,自己的家还用他们来请,真的是活见鬼。何怡馨给他解释,他们不是让他回这个家,碾子庄这个家,而是回中原市,回黄河大学,回去教书。一听这话,老瓜匠愣怔地站一会儿,突然对何怡馨一挥手,转身往瓜棚里走去。她让何怡馨回去让来人走,自己是不会回去的,就在碾子庄兴一辈子瓜。何怡馨不知道他啥意思,问他为啥。他站住,告诉何怡馨,为啥?还能为啥,他们让自己滚蛋,自己就得滚蛋,让自己回去,自己就得回去,这样的挥之即去,召之即来,他们也太不把人当人看。自己不是他们面前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想撵走就撵走,想唤回去就唤回去。何怡馨眼圈儿有些红,问他是不是想在碾子庄兴一辈子瓜。老瓜匠一梗脖子,表示就是想在碾子庄兴一辈子瓜,自己研究的就是瓜果蔬菜,在这儿正好派上用场。回去干啥,回去在马路上、黑板上种瓜呀。何怡馨幽怨地看着他,说他不回去也行,总得见见来人吧。老瓜匠一甩手,表示不见,他们无情,自己就可以无义。何怡馨知道他有误会,认为来的是整他的那帮人。便告诉他,来的不是那帮人,而是原来农学院靠边站的老院长谭非。老瓜匠一听,惊喜地叫一声,老谭哪!接着边往家里跑边抱怨妻子早该跟自己讲清楚。九叔让他放心,自己给他看瓜。没想到,老瓜匠却回转身,让九叔回去给自己整几个菜。九叔弯腰在瓜田里摘一些香瓜、菜瓜,用褂子兜上,跟着老瓜匠往回走。

中午,老瓜匠请来七姑奶、石成礼和九叔,来给自己陪谭非谭院长和农学院办公室主任闰青麦。谭非原来是黄河大学农学院院长,十年之前,权被人夺掉,下放到焦裕禄原来工作的地方种田。前不久,也让黄河大学校长给请回来,并且恢复他的院长职位。他一恢复职位,就和小闰到处跑,去召回过去自己的老部下。他这次来,就是请老瓜匠回去教书的。老瓜匠一听这消息,始则激动,继而担心,害怕再次批斗自己,如果那样,自己倒不如不回去,在碾子庄还能发挥自己的专长。谭非听过他的担心,哈哈大笑。笑后,他让南宫同志一百二十个放心,自己比他罪大恶极,都会出来工作,他南宫还担心啥。现在,政策已变,国家开始重视教育重视人才,国家要进行大规模的建设,农业也要大发展,这些都需要大批人才。大学要承担起这副重任,就得依靠他南宫这样的教授。他让南宫同志放心,原来加在他身上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