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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3)

差不多全湿透,自己也已接近虚脱。他看着九叔,极其虚弱地希望九叔不要害自己。九叔让他放心,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芝麻张嘴是为了倒香油,他那事儿又不是香油,自己何必乱张嘴,把祸倒出来。他让柳天生相信,佛的弟子是不会妄言的,谁乱说,就会受到拔舌之罚。

向九叔倾述完一切,又得到九叔的承诺,柳天生心中非常释然。好像原本心里贮得满满的污泥浊水,突然扒开豁口,给汩汩释放出来,并用清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一样。又好像满天乌云,压城欲摧,突然一阵清风,给吹散开去,天空变得晴朗,空气变得清爽一样。心腹一空,柳天生便急思饮食,虽然开始吃一点就会感到很虚弱,大汗淋漓。但没过几天,便转虚为强,两大碗饭下肚,仍然欲罢不能。每天晚上,九叔按时来给他按摩推拿。不到一旬,柳天生便复壮如初,那天晚上,按摩推拿之后,柳天生突然小声地问九叔,自己现在能不能亲近女人。九叔一听,哈哈一笑,告诉他,他已好全,想干啥就干啥吧。不过,九叔又提醒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以后做啥事都要节欲,人,唯有节欲,才能永葆身心康泰!

柳天生不再上他嫂子家里去。当然,他也没有必要去,自己早已不磨豆腐,再也没有豆腐送给嫂子吃。换句话说,也就是,他再也没有借口上他嫂子家里去。他嫂子的田地也不再需要他给犁,嫂子家犁田打耙的活计都让侄儿柳地从给包揽下来。虽然他不是自己的亲侄子,但对自己还算恭敬,干起活来也不惜力气。他毕竟是嫂子的亲儿子,儿子对娘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啥需要说的。原来,柳天生的心里多多少少对柳地从还有些隔阂,但现在他把那一层隔阂放下了,他开始真正关心起柳地从来。他觉得柳地从已经三十大几,活得很可怜,到现在还没成家。他曾经跟梁少芳谈起过柳地从的婚事,他想帮帮柳地从,让女人也上上心,给柳地从找个婆娘。一个男人,一辈子没摸着女人的边,活人都没活全乎。梁少芳笑着问他,心咋变软了。他拉过女人的手,告诉他,说是九和尚说过,什么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己怕是活不长了吧。梁少芳忙甩开手,让他别鬼鬼道道的,刚才还在操心人家没女人呢,这会儿咋就要死要活的。柳天生呵呵一阵大笑。

小年这天晚上,柳地山总算回家来。他虽然年轻,但现在在灌河南北,却成为小有名气的茅匠,盖房子、支锅样样活计,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而且活儿做得细,做得漂亮。入冬以来,他一直跟师父柳天芳一起,在给人家盖房子,东家盖齐西家盖,河南盖齐河北盖。灌河这一带盖房子,那时候时兴帮工,主人请你去帮工,那是看得起你。路近的,只管吃不管住,路远的,既管吃又管住。这十好几天,都在河北皇寺岗那里给人家盖房子,比较远,没回来。今儿个过小年,怎么也不能让龛在鸡罩外呀,于是就回来过节。

让柳地山没想到的是,妹妹柳安娜吃饭的时候,竟然拿给爹娘五百块钱。五百块钱,十块钱一张的票子共是五十张,自己这些年也没挣这么多钱,甚至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爹娘问柳安娜钱是哪来的。柳安娜告诉他们,钱是自己给人家饭店刷盘子、打扫卫生挣来的。柳地山有些不信,让妹妹别胡来,人穷咱可不能志短。柳安娜马上不愿意,让柳地山把话说清楚,自己咋个志短法?自己挣不来钱,别把别人也想得很脏。她告诉哥哥,自己这每张钱,除了自己的汗水,啥都没有。接着她嗔怪哥哥,一身本事,不知道挣钱,还好意思说人家。柳地山不知道有啥本事,咋挣钱。柳安娜告诉他,他会盖房子,这就是挣钱的本事。让他以后盖房子,别再在人家吃饭,跟人家算工钱,就可以挣到很多钱。柳天生忙认为不行,那样做,就会失去情义。梁少芳和儿子柳地山也点头。柳安娜撇撇嘴,认为他们死脑筋,咋不行呀?咋失去情义呀?吃人家饭就有情有义呀?糊涂!你没想想,人家管饭,也要花钱,还麻烦,不如算工钱来得利朗。现在北京,很多人建房子都这么干,帮人盖房,拿人钱财,天经地义。那是工钱,跟情义不是一码事。柳天生还是觉得不行。柳安娜问他,以前,自己常听说,七姑奶的父亲,那位太爷,帮人盖房子打围子,不都算工钱么,怎么?解放前能干的事,现在不能干?那也真算是天翻地覆慨而慷。柳天生、柳地山父子俩一时陷入沉思。

第二天,柳地山将妹妹的话跟师父柳天芳学着说说。于是,柳安娜的话不胫而走,许多人都觉得柳安娜这姑娘上学上的,整个儿钻到钱眼里,世上哪有这么不讲情义的。但柳地方觉得柳安娜说得对。开春,他鼓动柳地山,终于成立起碾子庄建筑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