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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2)

司宣联部的经理,但手下没兵没马,自己知道她高虹文章写得好,便向两位总经理哥哥推荐她,两位哥哥同意让她去给自己当宣传助理。高虹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在家里除了下地伺候伺候庄稼,没别的啥事。丈夫杀个猪卖个肉,晚上除了知道跟自己做那事之外,没别的情趣。她早已厌倦这种生活,何况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追求富裕,到处找钱挣钱。前不久,听说景秀明回来招聘几个女孩子,自己本来想去找她,让她跟柳安娜说说,给自己找个事情做,不行干脆就在她父亲那饭店里当服务员。听说她家那饭店虽然早晨还卖豆浆油条,但早已不再局限于豆浆油条,店面已经扩大,真正成为饭店,有七八个隔间,生意很好。而且听说景秀明已经正式答应柳地山的婚事,接过她老公公的担子,当上饭店经理。但回头一想,高虹又觉得自己跟柳安娜跟景秀明毕竟不是一个年级的,又隔着一层,再加上柳地产提亲自己父亲没答应,害怕柳安娜知道这件事,未必不给自己难看,让自己下不了台。所以,她想来想去最终没有去找景秀明。为此,那段时间她很郁闷。

没想到,柳地产不仅没计较过去的事,反而还想着自己。自己正想上房,他就给搬来一架梯子。她追问柳地产是不是哄她。柳地产拍拍头,表示自己有多大脑袋,敢哄她高虹,不信让她去问两位经理哥哥去。其实,柳地产没见到高虹之前,想都没想过去给高虹介绍工作。见到高虹之后,跟她随便贫,一不小心把自己套进去。他柳地产是啥人?宣联部经理,有面子的人,还能说话不算话,还能自己吐的唾沫自己给舔起来?那哪是他柳地产的为人,既然走到这一步,必须得充棍,用古辕的俗话,叫男人家什里面捅钢条,不硬也得让它硬。所以,临走的时候,他让高虹准备好,不要几天自己就来接她。

回家之后,柳地产就去磨柳地方,让他同意接收高虹。柳地方问他,高虹是谁。柳地产告诉她,就是老高家那女子,自己的同学。柳地方听后就明白是咋回事,他目不错珠地看着柳地产,一直把他看得不好意思,让柳地方别再这样看自己为止。柳地方问他为啥还要去招惹是非,高虹已经是人家的人。柳地产一听这话,挺直腰杆告诉柳地方,自己没有招惹是非,也不是他想象的那种人。高虹他是已嫁人,但嫁人的人不是不能出来工作,高虹她文章写得好,到公司必有大用。柳地方想想也是,自家妹子柳安娜就是一个例子,文章写得好必有大用。但他又不放心,抓住柳地产的衣襟,告诫他,高虹去可以,但别给自己惹出大事。

一百零七

碾子庄上,扎脖郎和麻喳子越来越多。每天清晨,先是扎脖郎殷勤呼唤大嫂起,大嫂起,大嫂大嫂起,接着就是麻喳子那激动人心的报喜声,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这时候,很少再听到黑老鸹那嘎嘎的恶叫声。偶或,有老鸹恶叫两声,就会招来扎脖郎和麻喳子的联合攻击。他们会先对着老鸹猛叫,惹起老鸹愤怒。等老鸹怒不可遏,飞起来进攻它们的时候,它们会联合起来,左右夹攻,高低冲锋,与老鸹斗智斗勇,慢慢地把老鸹逼上高空,逼离碾子庄。当然,有时候,老鸹们也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它们盘踞多年的碾子庄,它们也会群起发起攻击,想继续占据原来的地盘。为此,扎脖郎和麻喳子们一起飞起来,和老鸹们在碾子庄上空盘旋、纠缠、搏击、争斗,整个碾子庄上空像盘旋着一大片乌云。争斗最厉害的时候,羽毛纷飞。这成为碾子庄的一大奇观。

这天下午,碾子庄上空又上演开鸟儿双方争霸的情景,好多人都站在青石板街上仰面观看,他们没有注意,一位拉着包箱、身穿风衣、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人来到碾子庄,站在街南头,看看上空盘旋争斗的鸟,看看看鸟的人们。他闻到碾子庄上那异样难闻的气味,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这是碾子庄吗?这是生养自己的碾子庄吗?

他的声音自然没有人听到。他站在街南头,不敢再往庄子里走。一直等到鸟散,有人过来,他才迎上去,怯怯地问,这儿是不是碾子庄?被问的人恰好是石邦儒,他告诉来的老人,这儿是碾子庄啊,几百年前就叫碾子庄,如假包换。那老人听后,愣愣地看着石邦儒老先生,再低头愣愣地看上一会儿青石板街上的青石,扑通跪倒在街上,抚摸着那道道车辙和一个个脚窝,突然哭喊道,老天爷呀,我回来了!我终于回到碾子庄了!老人的这一举动把石邦儒老先生吓了一跳,他慌忙去拉老人,但没拉起来。那老人竟然匍匐在青石板街上,一边颤抖着手抚摸着,一边嚎啕大哭。他哭得涕泪横流,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天昏地暗。他的哭声让石邦儒老先生也忍不住流下老泪,让所有围观的人禁不住心酸流泪,让全村树上的扎脖郎和麻喳子垂头黯然神伤,甚至连乌鸦都缩着头,不忍心再听,让围坐在四周的狗们表情悲伤,眼角挂泪。老人足足哭有半个小时,才渐渐止住哭声。这时候,石邦儒老先生扶他起来。老人坐在青石板街上,告诉老先生,让自己在这青石板上再坐一会儿,好久没坐了,几十年没坐了!老人抚摸着青石板,不断地用手拍拍,偶尔俯下身子,亲吻一下青石板。然后,环顾一下周围的人,仰面呵呵大笑两声,那笑声里又带着哭腔。有一些人感到老人很怪异,认为他肯定精神有些不正常,跑到碾子庄来发疯。

当然,不少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老人这样对待街上这些青石板,一定不同寻常,说不定背后就有一些非常感人或者令人心酸的故事。于是,有人问老人,他对这青石板街很熟悉吗?老人呵呵一笑,擦去眼角流下的几滴泪水,告诉人们,这么些年,自己只要做梦,都还在这青石板街上玩耍,扎跟头竖蜻蜓,夜里跟着伙伴们在这街上演戏,于是,老人念道:

扯大锯,拉大锯,姥姥门口唱大戏;接姑娘,请女婿,外孙外孙你可去?去到没得好吃的,一锅子油馍是你的。……

老人念过一遍,又开始念第二遍,人们跟着他念起来,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越念越有劲,越念越来精神。老人一下子站起来,冲四周的人打躬作揖。作完揖,他仰天呵呵大笑,笑过之后,喊道:爹,娘,大哥,小妹,我回来了!我柳护先回来了!!回到碾子庄了!!!

他这一呼喊,让石邦儒老先生突然想起往事。从小到长大,自己的伙伴中,是有这么一个人,小名叫林子,大名叫柳护先。他爹叫柳维城,他娘是柳云氏,他哥小名叫树子,大名叫柳护祖,他妹小名叫栀子,大名叫柳护蝉。这位老人,他原来就是七姑奶的小哥柳护先,因为自己妹妹丢失,哥俩记着他们的娘临死留下的话,不管咋样,得把他们妹妹找回来。母亲去世后,哥哥柳护祖带着柳护先,一起离开碾子庄,外出找寻妹妹。这一找,就是五十多年啊!这五十多年,你们在哪里过的呀?为啥找了五十多年,现在才回来呀?而且,只回来你一个人,你哥哥他在哪里?要知道,你妹妹她早已回到碾子庄。不过,现在又离开碾子庄。石邦儒想起过去的一切,心发酸,老泪横流,他上前抱住柳护先,嘴唇哆嗦着叫兄弟,语不成调地问他咋现在才回来,自己叫书子,大号叫石邦儒,还记得自己吧。柳护先松开怀抱,拉着石邦儒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他一番,又是呵呵大笑,然后认为自己真是好福气,刚进庄子,就碰上当年的小伙伴。他问石邦儒记不记得,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他们两人经常扮成轿夫,把比他大两岁的小姐姐抬着送进柳家,给柳家做儿媳妇。那时候,扮演新郎的,总是自己的哥哥柳护祖。石邦儒一听,哈哈大笑,表示自己咋不记得,记得。只是……他有些黯然伤神,只是自己的小姐已经走了。他问柳护先,老大呢,护祖呢?柳护先听这一问,立马眼圈红起来,但他抑制住悲伤,告诉石邦儒,自己的哥哥也走了。他临走之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便一再叮嘱他,一定要回去,回到碾子庄,不回去不准走,不准去见他。自己就是带着这份心愿,活着,活到今天,终于盼来机会,今天回到了碾子庄。

石邦儒突然想起,老是在这青石板街上说话,最终不算回事,便邀请柳护先到自己家里好好叙。柳护先欣然从命。不一会儿,七姑奶的哥哥柳护先回来的消息,便传遍碾子庄。几乎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要来看看老人。接生婆花中芳拉着柳护先的手,眼泪巴叉地表示,真没想到,这辈子老姊们还能见面,老天开眼啦!石成礼过来,跟柳护先摆谈一会儿,马上安排柳绍芳,让他骑自行车赶快进县城,找柳护苇,让他连夜去武汉,把他七姐接回来。柳护先问七姐是谁。石成礼笑着告诉他,七姐就是他家七姑娘。七姑娘?柳护先一时还有些不明白。石邦儒给他解释,就是栀子,就是柳护蝉,他家小妹!柳护先一下子站起来,她没……,她她……石成礼把柳护先扶坐下,笑着让他别急,九娘,也就是你家七姑娘,她没丢,他是跟着石家那个读书人石邦骏,参加了革命。后来,当上大官,湖北省文化厅副厅长。前些年住在庄里。官复原职后,又回到武汉。自己让柳护苇去接她回来,让你们兄妹见见面。柳护先听后,激动得流下热泪,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总算找到她了,总算找到了!他问柳护苇是谁。石成礼告诉他,这柳护苇呀,是你们的小爷柳基汉的孙子。柳护先想起柳基汉,问他还健不健在。石邦儒长叹一声,告诉他,人早没了。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他了!

三爷和三奶是从儿子柳天治嘴里听到柳护先回来的消息的。儿子一句话,就让坐在太师椅上的三爷惊得站起来,文明棍在地上连着橐橐几下,问他哥回来没有。儿子不知道三爷问的他哥是谁。大睁着两眼的三奶告诉儿子,护先他哥护祖!柳天治摇摇头,告诉二老,只回来一个人。据听说,他哥走了。三爷长长地噢一声,像散掉架似的瘫坐到椅子里。而三奶的神情立马有些黯然落寞,嘴里喃喃,回不来了!见不着了!三爷的耳朵已经有些背,平时听话不大清楚,但三奶这两句话,他倒听得十分分明,便怒气冲冲地嚷三奶,都已经几十年,还想见他。看来,这些年她跟自己过日子全是假的,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三奶好像没听见三爷的话,起身往外就走。三爷戳着拐杖,问她干啥去。三奶没回头,告诉他,自己得去看看小弟去。三爷知道她要去看柳护先,不让她去。表示如果去后,回来打断她的腿。三奶停步转身,说三爷,他年轻的时候,为了一个奚文花,就是柳天生他们娘,你也曾打断过自己的腿。今儿个,你要有本事,你还把自己的腿打断一次!一句话差点让三爷没背过气去。

一百零八

像柳安娜临去上学的时候一样,这一次,石成礼再次大摆宴席,欢迎柳护先归来。

柳护先的回来,在碾子庄及其灌河南北引起不小的轰动。人们没想到,一个在台湾那水深火热的社会中,生活过几十年的人,根本没有要饭花子的感觉,精神很矍铄,而且很富裕,竟然带回来几十条珍珠项链,赠送给柳家子孙和石邦儒、石成礼等人。

三爷虽然没能阻止三奶去看柳护先,暴怒异常,但终究没敢打断三奶的腿。他也清楚,自己现在只能嘴上说说,真动手,早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他只能气闷,只能噘三奶不正经,都已这把年纪,还在想着另一个男人。三爷越来越蛮不讲理,在三奶看望柳护先这件事情上,他表现得异常狭隘和自私。他始终认为,三奶去看望柳护先,就是仍想着她以前的男人,就是对自己的不忠诚。为这事,只要不睡觉,他就会噘三奶,认为她老不正经。而一生隐忍的三奶,一反过去的态度,对三爷反唇相讥,让他拿出自己老不正经的例子。他拿不出来,倒是自己拿得出来。那些年,他跟奚文花偷偷摸摸,自己逮着不止一次。为这事,他还狠心想打死自己,跟她奚文花过。三奶让三爷说,到底谁对谁不忠诚?三爷跟三奶一吵架,便大大削弱柳护先带来的轰动效应,因为陈旧的艳事更值得人们去咀嚼。原来,那些私下的传言终于被三爷他们自己给证实,碾子庄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笑谈三爷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原来,柳天生可能真是三爷的种子!原来,柳天生跟柳天治、柳天冲、柳天牛可能真是亲兄弟!原来,还让三奶不止一次逮到过!原来,三爷真是这样的人!于是,又有人扯出邬应红的事,认为三爷色胆包天。当然,也有人认为三爷艳福不浅。三爷一家已经掩盖几十年的事情,终于因为老两口吵架,从屋里传到屋外,传到院外,传到碾子庄每个人的耳朵里,成为所有人的笑谈,成为一件丑闻。虽然过时,但因为刚刚暴露出来,很有新鲜味道,惹得人们饭前饭后聚在一起,大肆品赏。说到下流处,人们哄然大笑。

三爷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三爷依然一本正经,心里仍然觉得自己很神圣,很高大,很威风。在外人看来,绝对的正人君子,绝对的老贫协。殊不知,三爷以前的形象已经在碾子庄轰然倒塌,人们不再觉得三爷是个不敢惹、不能说的爷。人们认识到,三爷原来也很下流。人们已敢于把逼逼屌屌的事情跟三爷扯到一起,觉得他不过如此,追腥逐臭的凡夫俗子!

三爷始终没去看望柳护先,并拒绝柳护先来拜访自己。他一个从台湾回来的人,经过审查没有?是不是台湾派回来的特务?跟自己见面,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