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特务连>关中乾陵的二哥陈红( 3)

关中乾陵的二哥陈红( 3)

乾陵主峰与西河之间有两座遥遥相对的土丘。从陵顶伸延开来的一座可明显看出呈蛇状,从西河里出来的一座就不好辨认了。西座土丘中间为一狭小的平地,乡村间贪走近道的人便经常走那块平地,慢慢就趟出一条路来。“五·一六”通知发出的那个夏天,一村民正在靠近西河的土丘上耕作,突然听到了一种从未听到过的怒吼,声音低沉凄切,然后就觉得脚下的土地在颤动。仔细一瞧,发现对面蛇状的土丘在向前蠕动。村民非常惊恐,向村子里飞跑,不想将草帽落在了土丘上,他也不敢去捡。等他叫了许多人来看时,小路已不存在了,而他的草帽形状还在,但已经化为土包,人们这才发现从西河里出来的原来是一个龟。为了不让龟蛇相争,大家动手在峰口打了一堵墙,将两物隔开。但人人心里都明白,龟蛇相争,必有一场大乱。乾州人并非都是善类,当年美军驻西安观察组的一名军官携女友来乾陵游玩,大土匪王结巴正与人在小酒店喝酒,就因为喝酒的同伙说了句“你光知道欺负中国女人,有胆量你玩一下外国女人试试看”,王结巴就打跑了那名军官,在陵侧的石台上强奸了美国女人。国民党动用了一个师的兵力,才将王结巴缉拿归案。

文革乍起,乾州城派系林立、司令遍乡。连续进了几次城且在那花花绿绿的大字报下徘徊了几次之后,年近不惑的二哥陈红取下城隍庙小学校的招牌唰唰几笔,“横扫一切战斗队”宣告成立。司令陈红的造反大旗一扯开,呼啦啦四方八邻半个县的人马就聚到了他的麾下。为什么会这样呢?主要是当时造反战斗队的头头大都是受到一定教育但却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他们为跳出农门多少都经历过官场的风险,懂得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知道陈红是烈士的后代,20年前就是好汉,又能写会画、淡于功名。跟这样的人干,有了好处他不与你争,出了问题他不给你推,前能进后可退,只拣便宜不烧手,何乐而不为呢?也有的革命小将认为造反就是敢把皇帝拉小马,使当官的摘掉乌纱戴纸糊的高帽,揪出办公室上街游行。二哥陈红多年以前就拒不当官,这不是最有革命的预见性和坚定性么?二哥这个司令也的确当得不含糊。他首先大造舆论,几乎是一夜之间,本县北半片的所有公社都贴上了“横扫一切战斗队”的标语。接着他就集中了所有枪支,对他造反辖区内的大小官儿人人过关,当保则保、当反则反,呼啦一下来了个改朝换代。保反之间,又如同当年陵背后村的土改,全凭着二哥陈红的一句话。不过他也有个原则,凡是和三伯有瓜葛的一律保,无关系的一概反。尔后就开始破四旧立四新,所有的神庙全被他们砸了个稀巴烂,家家的灶台都被糊上了黄泥巴,就是当年曾掩护过他的祖坟上的迎春花也被他带人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个净光。最叫人难以接受的是对红白喜事的限制,娶媳妇不得套车租轿,几辆自行车摸着黑叮铃一阵儿响,赶天亮就把新媳妇给驮了回来。这倒好,省了好多事。可死了人愣是不让人家穿白戴孝,这就有点出格了。但当时要的就是这个劲儿,谁弄得越邪乎谁的名气越大。很快,二哥陈红的势力就发展到了城里,各部局都换上了他的人马。他也和中央“文革小组”派来的联络员接上了头,并给某人寄去了效忠信。听说某人亲自给他回了信,鼓励他彻底革命。虽然他的总部还设在陵背后村,但来来往往请示汇报的车辆和荷枪实弹的卫兵已使他在行使着县长的权力。有消息说在将要成立的县革命委员会里,二哥陈红将要坐头把交椅。还有人说省革委会也有他的位置。

陵背后村的人又恢复了当年土改时对他的谦恭态度,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已失去了当年的纯洁和热情,瘦削的脸冷峻而阴沉,端着双肩以维持他的司令派头,懒得和众人打一声招呼。

人们私下议论说这小子不愧生在乾陵这块风水宝地上,果然有先见之明。当年如果不是硬躲在迎春花坟地里死活不出来的话,现在不也得打翻在地、踏上几百双脚么?甚至连性命也难保。可现在,不费多大劲儿就将乾州城置于自己的领导之下,今后有某人撑腰还愁大事不成?!

在对全县的造反组织进行了一番动员之后,二哥陈红对乾陵采取了一次前无古人(但愿后无来者)的行动。

二哥陈红带着他的人马从东侧攀上了陵顶。他们手执铁棒、砍刀等,先从主峰的松柏林杀起,一阵滥砍,手腕粗细的松柏全被毁坏一尽,老树也被砍得稀烂。然后就来到无字碑前、石马道里,用铁棒对这些石雕一阵乱舞。可怜无字碑西侧一群集中的小石俑,所有头颅尽被他们打碎。对石狮子、石人石马,他们商议的办法是第二天用火药炸。总之,再不能让它们来为封建帝王站岗放哨,要让封建帝王死不安身。还有人献计炸开乾陵,看看武则天究竟有多么迷人,能使两代帝王倾倒于她的肚皮之上,玩神州大地于股掌之间。

到晚上,一场大雨倾盆而降,噼里啪啦,电闪雷鸣。整个晚上雷声总是不离陵背后村。到天明,涝池积水已满,但雨还没有歇气,雷声也没有减缓。对关中人来说春雨贵如油,春天很少连续下雨,但那个春天的这场雨却连绵下了一个星期,而且这雨下得有声有色。雨点时大时小。大时如铜钱落地,声声带响,不时溅起尺多高的水柱随后变化为一个个清亮的水泡向低处流去;小时如毫毛飘舞,悄然无声,只是将丝丝凉意倾洒在人的皮肤上。雨势时急时缓。急时倾盆而降,不一时地面便积水三尺;缓时却如屋檐冰消,时不时落下几滴。但雷声始终没有减缓。白天,乾陵顶上电光一闪,雷声倾起;晚上则突然一声爆响震耳欲聋,然后便如万马奔腾般地一阵咆哮。

天晴后,二哥的人马便再没有上过乾陵。一则是因为县革委会即将成立,二哥陈红在忙着权力分配;再则据二嫂讲下雨的那几天晚上,二哥通宵都躲在立柜后面,还不住地叮咛她把灯用红布捂严实。

尽管在步枪的威慑下谁也不敢阻止他撕门神、封灶台、烧庙宇、毁祖坟,但纵有千只手,难遮众人口。

有人叹息说:

“大先生一世英名,怎么留下了这样的种!”

有人气恨地说:

“白铁眼,真是个白铁眼呀!”

有人则一蹦三尺高:

“六亲不认的东西,我日你妈呢,你算啥东西呢,也敢在陵背后村喝五吆六。你有毬本事呢!光是能爬你妈的软肚肚,你娃造反要能造出息,太阳就该从西边出来了。”

这样骂的多半是染房张家,而且不幸被人家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