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父亲的民国十八年>第八章 归心似箭 (2)

第八章 归心似箭 (2)

此时,门口传来了大婆的尖叫声:“哎呦!我一眼没注意,这个碎祖宗怎么把你三娘的新包袱给拉进去了。”

显然是大伯出来又埋怨自己的母亲了。

唉,原来是我家的大门并不大,独轮车虽小,可以进去,可上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门里显然是进不来。

等奶奶抱走了三伯,父亲看见已经到家了,也从车子上爬下来,大婆把车子上绑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往下解……父亲还依稀记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看见大大从车上往下卸东西,他见大哥和二哥都已经提着东西进院了,他认得那个黑白相间的格格包袱是自己家的,便挣死巴活的提了进来。

虽然,眼前这个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好。可他还是感到了家的温暖,因为这里有疼他爱他的爹爹在这里等他回来。

可怜的父亲,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爹爹早已不在人世了——

奶奶茫然的望着空荡荡,熟悉又陌生的王家大院,心里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惆怅与孤单。

如今,自己千辛万苦的带着一家人终于回来了;却怎么一点也找不到回家的感觉呢?

奶奶疲惫不堪的坐在三伯笨笨的身边,看着儿子冲着自己的北窑,不停地“爹爹!爹爹!你快出来帮忙啊?快累死我了!”窑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生机!

奶奶虽然知道爷爷早已去世——

可是,她仍然随着儿子的呼喊声,目光死死的盯着窑门,希望奇迹出现——哪怕丈夫一脸的病容,走路趔趔趄趄的应声出现在窑门口,那将对精疲力尽的她,是一种极大的精神鼓励及安慰。

她多么希望,爷爷的死讯是谣传,土炕上的席子作为它用。孤身在外的丈夫,闻听她们回家的消息,匆匆忙忙的从外边赶回来迎接她们。

然而,这一切却都是她母子,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窑门口迟迟没有丈夫的身影出现,大门外也没有传来丈夫的呼唤声。

同是女人的大婆,她也是从亡夫这个噩耗里挣扎过来的人,她理解奶奶此时此刻,触景伤情,睹物思人的苦衷!她吩咐两个儿子说:“贤儿,连儿,不要在打扰你三娘了,叫你三娘静静的歇一会儿,咱娘儿几个先慢慢地搬吧!”

我们家出出进进的有了说话声,早已惊动了邻居白福老汉,他闻声转了过来,远远地看见只有大婆和两个儿子在门口搬东西,看样子是一袋子粮食,娘儿三个怎么也搬不动,他便远远地打了个招呼,慢腾腾地渡过来问:“婶子、贤义,你们都回来了?”

“哦,你在家啊?你们家的事情好,你们没有出去逃荒吧?”

“唉,遇到这么严重的灾情,能扛过来的人家不多,勉勉强强的凑乎过来了。怎么不见我三婶她们母子啊?怎么她们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哦,你问翠萍啊?回来了回来了!这回要不是她,我们哪能这么快回来啊!这一路上多亏了她用这辆不起眼的独轮车,硬是把笨笨和这些乱七八糟的行李,连推带拉的给启程回来了!”

白福老汉尴尬的笑了笑说:“哦,她回来了,回来就好!”

大婆觉得白福老汉的神色怪怪的,便问:“你找她有事吗?得是诚志他回来过,他是不是留下了什么话?”

白福不好意思的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大婆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我们家的辈分大,白福老汉的年龄大,一般情况下,他很少这样称呼他们婶子的。

今天,这个老头子到底是怎么啦?突然这样称呼她们,看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难道说诚志的死,中间还有什么不为人不知的隐情?

自从家里没有了男人当家,大婆处处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算计。看见白福老汉过来,帮他们把那个最重的装有青稞和燕麦的口袋扛了起来,她急忙小心翼翼的端起地上摞有几个饭碗和勺子的小铁锅跟了进来。

“他大哥,你看北窑的门开着,你把口袋给咱们扛到北窑去,这一口袋粮食,暂时用不着,先放在翠萍那里好了,辛苦你了!”

大婆便端着小铁锅朝厨房这边走来。

奶奶急忙要起身要接过大婆手里的小铁锅,大婆摇摇头说:“不用!不用!你歇着吧!我自己来。”

大婆一弯腰把小铁锅放在房檐台上,在衣襟里摸钥匙,却见厨房门是扣上的,并没有上锁,便稍微迟疑了一下,打开厨房门,把小铁锅放进大锅后面的灶台框里,看了一眼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案板出来。

看见白福老汉,却把粮食口袋放在了自己的中间窑的门口,站在哪里等她开门,她还以为是她刚才说的话,白福没有听清楚,赶紧过来笑着说:“他大哥,不好意思麻烦你把这袋青稞杂粮,给咱扛到北窑去。”

白福又尴尬的笑笑说:“婶子,我看不用了吧!你先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大婆心里有些想不通,这个人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多走几步能累死你啊?一见面就问翠萍母子回来了没有,现在却说有话要对我说?看他说话阴阳怪气的样子,莫非他见诚志不在了,又在打翠萍的啥主意,她生气的说:“算了算了!你不帮了算了,就放在门口吧!你可以走了!”

“婶子,我真的有事要跟你商量!只是.......?”白福老汉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十分难为情的样子。

大婆见状,生气的说:“你一进门就问翠萍母子回来了没有,不用你开口,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家诚志死骨未寒,可连三周年都没有过里,你莫非又在打我们家翠萍的鬼主意?告诉你,你就是有再好的人家,我们翠萍可是不会轻易改嫁的。要真是这个话,咱们就不要提了,免得又惹她伤心难过。”

“唉,你误会我了,我怎么能干出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哩?”

大婆没有好气的说:“那还能有什么事情,更让你这样掖掖藏藏的不好开口哩?”大婆用力推开了尘封已久的窑门,头顶的灰尘刷刷的往下掉。

“唉,算了算了!我看你们现在刚回来,家里乱糟糟的,你们先忙吧!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们!”白福老汉一看昔日贤惠善良,说话一团和气的大婆,怎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像那刺猬一样,一反常态的不可思议?

既然人家摔门下了逐客令,自己在这样厚颜无耻的留在这里也是无益,倒不如趁此机会先退出来,回家在和儿子合计合计再说。

白福老汉等待大婆她们回来,已经等了很久,在他心里,他多么希望,就像二爷诚喜说的那样,最好让奶奶和父亲,永远留在山里不要回来。

这件事就会更好办了。

他此番主动过来,帮她们扛粮食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探虚实,得知奶奶和父亲也都回来了。他本想先给大婆白氏透露一些,关于爷爷卖窑的事情,也好让大婆先给奶奶透透气,明天他再找证人正式向奶奶摊牌,这个事情也就有个回旋的余地。

白福老汉在大婆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在心里只怪自己性急,只要她们回来了,这件事情早一天晚一天,这又有何妨?

何况,这回交易的证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家老二诚喜,有诚志亲自按的手印在这里,她们是抵赖不了的!

唉,这种趁人之危的话,说起来也的确有些棒槌剜牙——夯口。

正在白福老汉,自思自叹的低着头往外走时,看见奶奶从南窑里提出来一领淘麦子用的芦席,正在院子里烟山土雾的低头敲打,他知道爷爷死的时候,没有棺材板,二爷诚喜也没有心思给他用木板钉一口简易的棺材,只好用他身下铺的芦席卷了,抬出去埋在了自家磨蕖湾的地里。

唉,真是世事造弄人,好端端的一户人家,几年的时间就死了兄弟两个,留下这满门的女人娃娃一大摊,也实在可怜!见这凄凉的状况,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详装没事的悄悄地溜了出去。

大婆正在打扫卫生,一回头看见两个儿子,还坐在厨房门口的房檐台上不动弹,便吩咐:“贤义、连义,你们俩个已经歇了一会儿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叫周儿陪笨笨玩,你两个快去把水桶提到戏楼后的泉边,好好地洗一洗,给咱抬一桶水回来,咱们都累了一天了,你俩个看能给咱烧一口热水喝吧?”

大伯答应着从厨房里提了水桶出来,二伯在厨房后边找了一条棍子,十分不情愿的跟着大哥出去了。

当他兄弟两个把水抬回来后,看见娘和三娘两个人,各自还在自己的窑洞里,烟雾腾腾的打扫卫生烧炕,兄弟两个便开始动手打扫厨房,抱柴禾清洗锅灶开始生火烧水。

等到奶奶和大婆各自把自己的住处打扫干净,擦洗完毕。懂事的大伯烧了半锅开水,凉在案板上,等待母亲和三娘收拾完毕,过来洗一洗,大家坐在一块儿吃了些剩干粮,喝了碗热开水,就算吃了晚饭。

不等天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一家人,就各自回到已经打扫干净窑洞里,倒在被母亲烧的热呼呼的土炕上,这才感到了家的温暖。

这一夜,大伯和二伯他们可睡了个踏实觉,他们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