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从山上下来,我就不再想他们了,我不想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身上,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拾粪砍柴,跟向荣去钓鱼捞虾,做功课,还要跟冯玫一起做棉球。

一想到冯玫,我心里很深的地方好像猛然被光束照耀了一下,我不明白这束光意味着什么,它引领我走到了卫生所。一坐到冯玫的身边,我的心就安定下来,好像时空也静止不动了,唯有冯玫的眼神和她的歌声在空气中流转。

我到卫生所,队长也来了,他盯着冯玫,脸上挂着媚态的笑容,他让我想起当年他钻进我家厨房,跟我母亲逗乐时发出的淫笑,那个情景是我心头一块永远抹不去的疮疤,此时这块疮疤又被撕裂了,露出了血色,疼痛不断地咬噬着我的心。我捏紧拳头,恨不得砸烂这张丑陋的老脸,可是我没这么做,只是狠狠地瞪着他,就像一只小牛犊怒目而视凶猛的老虎。

我和队长四目相对,我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我想我绝不能输给他,他一定也这么想,结果队长先屈服了,他眼睛撑得沁出了眼泪,不得不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又摆出一副队长的架势,皱着眉头,两手背在身后,在屋里巡视了一遍,踱出了卫生所。

我觉得这是我跟队长第一回合的胜利。冯玫摸了摸我的头,叫我不要生气,我笑了,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快乐的。

冯玫说:“你人小心不小,还敢跟队长斗狠。”

我说:“我就敢跟他斗。”

冯玫说:“其实队长人不错,蛮和蔼可亲,你还小,好多事情你不懂。”

我心里有些难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替队长说好话,难道她不知道他的为人?没有看清楚他和蔼可亲背后的居心?至少也该听说过关于他跟女人的种种传闻吧。那些事情任何一个正经的女人听了都脸红。

我问她:“你真的觉得队长人不错?”

她说:“至少不坏吧。”

我心里开始隐隐作痛。我说:“我恨他,等我有了力气,我肯定会揍他。”

冯玫又笑了:“哎呦,真不得了,多大的人就有恨哪?”

我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理她。我不喜欢她老是把我当小孩看,我已经不小了,该有自己的爱和恨,能明辨是非、分清好坏。

我来到小栓家,他不在。自从他和来福幽会被我发现后,便在我面前消失了,我知道他躲着不敢见我,但是我还是在他家屋后的水沟里把他逮着了,他正在沟里摸螃蟹。

小栓见了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算是跟我打了招呼。

我问他这阵子见过来福没有。

他不由地脸红了,慌张地摇头,然后语无伦次地解释他们俩只是一般的朋友交往,他没有做下对不起朋友的事。

我说:“如果你喜欢她,我就把她让给你。”

小栓吃惊地望着我:“你别损我,我没占她便宜。”

我笑了笑,问:“你想不想当上门女婿?”

他说:“当然想,就是没有你那么好福气,脑瓜子后面没记号,不过,还是娶一个媳妇回来最好,我爹只有我们两个儿子,我走了,我爹就剩下一个儿子了。”

我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来福?”

小栓说:“张家相中的是你,我横插一杠,她爹不会同意。”

我用无所谓的口吻说:“怎么做是你的本事,反正我把话丢给你了。”我凑近他耳朵小声说:“别忘了,下次再去往后脑勺抹点猪血。”然后像一个男人一样头也不回地迈着阔步走了。

小栓追上来问我:“你说话当真?”

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完我就后悔了,好像一件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没有享用就拱手让给了别人,虽然这个东西并不珍贵,却很实用,人人都缺他不可,就像身上穿的衣服一样,再难看,毕竟它能遮羞、能保暖,何况它对于我们丁家,不仅实用,更代表了一种荣耀和希望,而我却自作主张,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我怕母亲问起来福的事,借口功课紧,放了学连家也没敢回,轮流吃住在同学家。反正家里人多,少我一个也不在乎,我不回家他们没人找我。半个月后我出现在家门口,父亲正好扛着锄头准备出门,他见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好像我只是在外面多玩了会儿,他瞪我一眼说:“整天只晓得在外面野,去,到地里锄草去。”说着把肩上的锄头交给了我。

自从我对小栓表明了态度,他便不再顾忌,也不再回避,他每天早晨跟我并肩走出村子,相视一笑分手,然后大步流星地朝自己的目标飞奔。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狡黠的笑,尽管他极力掩饰,却不由地从眼角和嘴角流露出来,让我厌恶,使我周身不自在,我心想:你在嘲笑我吗?不是你赢了我,是我让了你。

我始终不明白来福身上到底有什么让小栓这么着迷,他竟然把跛腿父亲和田里所有的活扔给哥哥,每天跑十几里路跟一个一心想骑在男人脖子上的女人偷偷幽会,美丽高贵、温柔善良的冯玫让男人们心旌摇荡不足为怪,像来福这样相貌平平,性情刁钻的女人居然也可以让一个男人失魂落魄,真让我大惑不解。

“你还小,不懂女人,等你再过两年就知道了。”一谈起女人,小栓总是用这种身经百战的胜利者的口吻对我说。

他说:“告诉你,再泼再坏的女人她都是女人,你得顺着毛摸。”

我说:“那不是跟我家那只狗一样,顺着毛摸它就俯首帖耳。倒着毛摸它就要咬人。”

他说:“那她比狗强多了,她有感情,她会疼人。”

小栓说,作为我把来福让给他的回报,他要带我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好地方,让我见识见识真正的女人。

我茫茫然跟他来到山上的一块斜坡下,他叫我贴着斜坡站着别动,自己则伸着头像坡上四处张望,一蓬杂草正好挡住坡上人的视线,下面的人把上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上面的人却看不见下面的情形。小栓说,这块宝地是他发现的,刘湾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为了向我报恩才带我来,要我一定守住这个秘密,不过这之后,我俩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我不以为然,笑他故弄玄虚。

一阵山风从坡上旋过,卷起了几片树叶,也吹来了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呸!这是什么鬼地方,完全是粪坑,哪里有什么女人?

小栓示意我别出声,他贴着我耳根说:“来了。”

只听女人们唧唧喳喳的说笑声由远而近飘过来,一个女孩细声地说:“兰儿,帮我把筐拿一下,我来撒泡尿。”说着褪下裤子,两瓣白晃晃的屁股对着我们就稀里哗啦地尿开了,尿完了还弹了弹才起身。另一个说:“等等,我也要尿。”她随即也向我们展示了她的两瓣白屁股,其他人都像被传染了似的,纷纷褪下裤子,一起露出了屁股,就像案板上的馍馍,大的小的,黑的白的,一溜地摆了一排,一阵淅淅沥沥的响声之后,她们哈哈笑着走了。

小栓诡笑地问:“过不过瘾?”

我瞪了他一眼:“你要我见识的就是这个?谁没长屁股?谁不会尿尿?”

“女人的屁股跟男人的不一样,女人的屁股是圆的,男人的屁股是尖的,女人的屁股又粉又白,男人的屁股又黑又糙。”

“那你蹲在坡上褪下裤子让我看看。”

我们俩一起笑开了。

这时,听见一声呢喃的叹息,接着又传来窸窸窣窣解裤带的声音,一个女人面朝我们蹲下来。透过杂草的缝隙,我突然看见,在她大腿深处,一片黑色丛林之中,乌鸦正长着饥饿的大嘴,鲜血一滴一滴地从嘴里滴落,我差点惊叫起来,小栓用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屏住呼吸,胸膛里憋闷的难受。女人扯下两片树叶,擦干血迹提着裤子就走了。

我们俩像被电击了似的瘫坐在地上,谁也不说话。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腹下像潮水一样慢慢升起,随即蔓延全身,我几乎无法承受住这种美妙感觉的冲击。

我俩默默离开山上往家走去,突然小拴在我裆里抓了一把,“乖乖,裤子快要撑破,知道什么是女人了吧?”说着雀跃着跑了。

这个晚上,整整一夜,我反复做着同样的梦:我走进那片浓密的丛林,钻进了乌鸦血红的嘴巴里,那里面有一团火在燃烧,我疯狂地冲撞,美妙无比的感觉像旋风一样席卷全身,我大叫一声轰然倒下,这个世界也没了。

“妈呀!”向富的叫声把我从美梦中惊醒,我才发现我泄了,喷了满床,也喷到了向富身上,他大声地叫:“你不要脸哪,这么大人还尿床。”

第二天,小栓告诉我,他跟来福干了,他见我懵懂的样子,在我耳边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把来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