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北县看守所，楚汉度过初冬最难熬的一夜。这一夜，六号牢房的灯始终亮着。他无丝毫睡意，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昼夜不吃不睡已成习惯。只是，他没进过看守所，里面情况不熟悉，更何况，这三人是什么来路，一概不知，他选择少说话，多观察。

翌日，刚吃罢早饭。

“楚汉，你出来。”昨日的老狱警换成今天的小警司，他冲着六号牢房喊。

门打开，楚汉走出，双手即被戴上手铐。他在小警司前面走，牢房离着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待走到大铁门那儿，抬头望了望如洗天空。天，好大。人在外面时，从来没感觉天有多大，有多美。一夜之间，他的观念改变，官法如炉。

在看守所大门的旁边，有一个角门，门开着。楚汉被带到一间四周用不锈钢栅栏固定的房间，门口上方写着提审室。进屋之后，他坐在一把固定铁椅子上，对面栅栏桌子后面坐着一位二警司，还有一位小员警，看来两人是来审讯他。不过，这二警司不再是派出所小警司。他说：“我们是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案子转到刑警队，说明案情重大。

二警司虎着脸，像是他们家被偷的样子，他让楚汉把入室行窃经过从头到尾讲一遍。楚汉又复述一遍后，仍然在讯问笔录上签字摁手印。二警司和小员警很不开心地走了。

小狱警在后，楚汉在前，向六号牢房走去。忽然，楚汉笑呵呵叫道：“所长，借你手机用一下，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其实，小狱警不是所长，只是普通警察。但是，在看守所里，光头们看到穿警服的都叫所长。狱警们听着心里舒服，光头们嘴上叫得欢。

小狱警跟在他的身后，语气很不友善：“你以为你是谁？”

楚汉借他手机打电话是想知会一声老蜘蛛。他故意装作愁眉苦脸说：“所长，我没别的意思，我爸妈年岁大了，他们不知道我进了号子，我想找个朋友帮我照顾一下。”

“不行，这是严重违反监规，你想拉我下水？”小狱警断然拒绝。

“所长，求求你，我这案子没多大事，属于盗窃未遂，是吧？我不说案子，保证不给你惹事。”楚汉说得恳切。

“嗬，你这么明白，那你他妈的跑到这地方来干啥？快走，别在这儿装孙子，比你懂的人多了。” 他出言不逊，大骂楚汉。

“那是，那是。”楚汉在外面听人讲过，在这地方拿嘴皮子说话，啥事办不成。他忽地站住，惊得小狱警后退一步，叫道：“你要干啥？”

楚汉瞅瞅左右无人，蹲下身，用手装作提鞋，将他原来不知何时塞进裤脚兜的一百块钱拽出来攥在手心，直起身子道：“所长，你买包烟抽。”说完，楚汉把钱卷了卷塞进他手心。

小狱警瞟了他一眼，没有斥责，笑笑说：“你小子挺上道，还真不白给，走吧。”

他被小狱警带去狱警值班室。桌子上有两部电话，一部黑色，一部红色。小狱警指指红色的电话对他说：“五分钟。”

“喂，大哥，是我。”

“哦，你小子在哪？这几天咋看不到你的影子，蒸发了？”

“我栽了，关进局子。大哥，你到我家跑一趟，看看我爸妈，别告诉他们，说我出差就行，不然他们可承受不了哇！”

“我知道，我是问你咋栽的？”

“学雷锋还能把我送这儿来？你来一趟，这小所长挺照顾我，顺便捎带两条烟。”

“知道了。”

“哪个……”楚汉欲言又止，小狱警仿佛没听见，眼睛转向别处。“大哥，剩下的事你来办。”

一旁小狱警抬起手腕，扫一眼腕上手表说：“你小子甭给我来玄乎套，时间到。走，回了。”

听筒里传来“知道知道”之后，是“嘟嘟”忙音，老蜘蛛先挂了电话。楚汉心想，小狱警太年轻，我都不好意思利用你。不过，小狱警改变了态度，在回六号牢房的走廊里，他把半盒红云烟从兜里掏出来，递给楚汉。

牢门，发出震人心神的金属撞击声。但是，在楚汉听来，却不再那么刺耳。

“小个子，火。”楚汉极少吸烟，只有遇到烦心事才吸上几口。小个子光头的造火技术已经达到登峰造极地步。眨眼之间，破棉絮冒出火星。他拿出那半盒红云烟时，三对眼睛瞪得贼圆。

“你这不是变戏法吧？”连小麻脸说话也恭敬许多。

而小个子光头一看楚汉这么大能量，以为找到拍马屁的机会，却又不得不看小麻脸的脸色：“马哥，我看楚汉应该当我们六号老大，今儿起，你看中不？”

“无所谓，只要给弟兄们实惠，谁当都成。”听得出来，小麻脸的心里很无奈，他不能给哥们带来实惠。

楚汉心想：来到这鬼地方，我才不当他们老大。赶忙摆手推辞道：“别介，千万别介，有烟大家抽，有肉大伙吃。”

小麻脸上的小麻坑微微发红，他忽地问楚汉：“兄弟，我看你这人仗义，咋就进了这儿？被人出卖？”

“没、没有，我跑单帮，从不和人搀和，这回被抓了现行。”

“那兄弟，你这手咋学的？”小麻脸存有疑心，咬住不放。

“我是顺手牵羊，贼偷方便。”

小麻脸闻听楚汉也就一小偷，该有多大能耐，心中释然，不再追问。楚汉不知小麻脸的底细，问：“那你为何进的这儿？”

“我呀，嗨，是你同行把我送进来的。”小麻脸上的小疙瘩显得更红了。他眼前仿佛出现一捆捆百元大钞和一个个貌若天仙的美女，将他一层层包裹起来，如果不是金钱和美女的诱惑，谁能撼动他这个廉政先进个人，又岂能被送进六号牢房。

“哦，你犯……”

小麻脸未正面回答，而是显出痛苦模样闭上眼睛，轻摇一下头。

“马一，你出来。”小狱警提溜一嘟噜钥匙打开牢门叫了一声。小麻脸走到牢门口，双手并拢，“咔咔”，小狱警给他铐上手铐，这是看守所提审人犯的规定。

“马一？小麻脸是马一。”楚汉闻听，心下骇然，真是冤家路窄。万没想到，在六号牢房撞见你马一。马一的名字，他非常深刻，只是从未谋面。这天地间，的确窄了点。

小麻脸马一被小狱警带着去提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