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牢房(5)

吃过早饭,老狱警打开牢门,叫小个子光头去大通子屋拣猪毛。六号牢房剩下楚汉、小麻脸马一和刀疤脸虾米。

姗姗来迟的老蜘蛛,拿来三条玉溪还有一塑料袋食品,这已是楚汉蹲看守所的第四天。当然,这天,是小狱警小李子值班,两条玉溪他照单收下。

楚汉迫不及待问:“我这事,咋办?”

“楚汉,别急,时间不会太久。若是等你把这条玉溪抽完,估计就差不离了。我说是你一个人抽,你把它送你的同号可不算数。”

“我基本三天一盒,就是说我还得再遭一个月的罪?”

“这也是给你个赎罪的机会。说说,咋这么笨?”

“本以为老家伙的家里不会有人,谁知他老婆和儿子在家,我也是自投罗网。”

老蜘蛛追问一句:“咋样?有干货没?”

“当然有,他家东屋卧室有一对单人黑色真皮沙发,我从后面割开一个口子,好家伙,里面全是成捆成捆的,我刚把手探进去,就被他们堵屋里。”

“看来,这老家伙是不敢把现金存银行。”

“在警察来之前,我被推到大门口,自然,这些小警们连现场都没看到。不过,我估计这些干货肯定换了地方,还需费点周折。”

“放心,他跑不了。不过,你在这地方可要多加小心。”

自打一进来,楚汉感受到这地方坑赃龌龊,弱肉强食。这也是一个小社会,一个黑暗小社会,这里的人与外面世界形成强烈的对立。楚汉瞟一眼门口的小狱警,道:“没事,我会注意,小狱警人不错。”

“千万别大意,等我把这事料理料理,再捞你出来。”老蜘蛛笑笑。小狱警对他俩喊:“时间到,回吧,待时间长了我不好交差。”

“我说,楚汉,你这哥们我咋看着眼熟?忒够意思,出手大方。”小狱警挺羡慕楚汉。

“看着眼熟?不会不会。不过,我这哥们绝对义气,你放心。”

“我有啥不放心,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看守所就吃老犯。这点事算啥?也就是两条烟,咋也蹲不了小号判了刑。”小狱警满不在乎。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贪官们利欲熏心,都是从小贪逐渐演变成大贪,像交通局副局长马一,他一下也不敢收三百万,还不是手越伸越长,胆子越来越大,一天天积累起来。

楚汉把玉溪烟塞进紧身上衣,提溜着老蜘蛛买来的烧鸡猪头脸子,返身又回到六号牢房。

小个子光头去拣猪毛未回,六号牢房里只有刀疤脸虾米和小麻脸马一。楚汉把烧鸡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用手撕开,与他们分享。

隔壁七号牢房里闻到烧鸡味,先是听见大镣声,紧接着,六号与七号中间墙被敲得山响。刀疤脸的脸色骤变:“这是那死刑犯要吃的呢,咋办?”

“我不和死人打交道,先吃,完了把鸡骨头给他们。”楚汉说。

小麻脸马一用手撕下一块鸡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他乜斜着眼道:“兄弟,你这面子可不小,让你把吃的带进来不简单。”

楚汉夸张地一手拍拍肚子,另一手拿着鸡翅,说:“老马,那不是和狱警通融了通融,总不能没一点荤腥。你看,我这肚囊子都瘪了下去。”

小个子光头回来带着一身猪毛味,他鼻子嗅嗅:“烧鸡味,哪来的烧鸡?”

刀疤脸从身背后拿出鸡块,夸张地咬一口说:“真香。”

小个子光头哪敢与刀疤脸争食,吧嗒吧嗒嘴,蔫吧下来。

楚汉见状,弯腰从床铺下拽出食品袋子,指着剩下的半拉烧鸡和猪头脸,对他说:“想吃啥,自个动手。”

小个子惊诧地看着楚汉:“楚哥,这是真的?”

刀疤脸狠狠呛他一句:“你竟他妈废话,塑料的能吃吗?”

小个子光头怕刀疤脸一贴膏药,蹲下身,用手挒下一块猪头帮子,塞进嘴里,咬下一大块,嘴角上流着油。

“火。”小个子光头像是听到楚汉的命令,立刻用手背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渍。开始造火。

楚汉把玉溪烟拿出来,六只眼瞪得足有屋顶上的灯泡那么大,太不可思议,这是一条啊!他拆开,取出一盒,把剩下的烟放到床铺底下。待他撕下烟盒上的封条,扔给每人一根。

小个子光头已经把火晃着,他先点着了烟,吸一口:“哎呀,这生活赛过神仙,有肉有烟,还是玉溪,若整天这日子我还就不出去了。”看上去他一脸满足感。

“你想的倒美?你不出去,人家楚哥还要出去,总管着你烟啊肉的,对不对?”刀疤脸虾米一改凶相,笑脸奉承。

小个子光头又去拣猪毛。刀疤脸被小狱警带出去提审。六号牢房里剩下楚汉和马一。楚汉看着坐在床铺上望着窗外呆愣的马一,没话找话搭讪说:“老马,你进来多久?”

“仨月,嗨,也不知啥时是个头。”

“我说老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跟我叨咕叨咕你的事。”

“你?你不懂。”

“我看你像大官,莫非你是……”楚汉话出半截,欲言又止。

“嗨,这人一贪,就会陷进去,一陷进去就拔不出来。”

楚汉故意惊讶地问:“你真是大官?”

“啥大官,区区一个副局长。”

“那你很有权力,是贪污还是受贿?”楚汉是哪疼打哪。

“嗨,人一当了官,手上一旦掌握了权力,那要是再走上歪道,就会变质。社会上不是说,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吗?像我,就是这种人。当初我想,何不趁着在位时多捞点,以后到二线没了权力,谁还拿我当回事?人心无举蛇吞象,到后来,手越伸越长,捞完了捞足了,整天提心吊胆睡不安,结果还是出了事。”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楚汉听得出马一心里很纠结,很空虚,像他这种心态的贪官,绝不在少数,又故意问:“是不是人家把你告了?”

马一用手捶了捶脑袋:“这事我总在寻思,肯定是有人告发了我。不然,我家被盗没丢任何东西,却留下一张字条,蹊跷不蹊跷。”

“字条?留啥字条?”楚汉揣着明白装糊涂,心中暗笑。

“就是我家里进去贼的那天,给我留下字条,我哪说得清楚。”

“那你咋办的?”

“我无路可走。看来监委会掌握了我的情况,要给我一条出路。你这同行真厉害,专门找我这种人下手。我也曾想,这事是不是那帮人故意给我下药?”马一把事情从前到后捋过多少遍,也没理出头绪。

这几天,两人接触多了,马一对楚汉放松警惕,再加上又是烟又是烧鸡,对他吐出心中郁闷。楚汉闻听他怀疑监委做手脚,微微一愣。尔后,笑了,反问道:“监委?我觉得不会,人家咋会干这事?”

“确是奇怪。”

“你倒干净了?”

“可我记不清都是谁给的,这事,两人手递手,没有第三者在场,咋说?只能把他们掌握的说了,不掌握的不能讲,越说越逼你,那就没命了。”

“可你在心里窝着也难受。”

“是啊,我夜里常常睡不着觉,反复想,我为何如此贪婪?过去没钱的时候,上班挣钱感觉挺充实。等有了钱,却是心里空虚担惊受怕。我即使交代,总不至于听了响。只是,无期怕躲不过。”

楚汉心里哼一声,不再说话。

“咋不说话?”

“哦,我在想,像你这么大的官,应该不缺钱。”

马一感叹道:“官大官小,谁跟钱也没仇,钱又不咬手,有送就有收。一个比一个贪,这是现实社会的复杂问题。”

“那照你这样说,没一个清官?”

“不贪的官,又有几人?”

这是灯下黑,马一觉得自己贪,别人更贪。马一是这样想的,就是任何一个贪官,恐怕也会有此想法。从小贪到大贪,个个都能找到一个贪的理由。

“我觉得,还是好官多。”楚汉说。

“你一个小偷懂啥?”马一说完,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楚汉。也许,他此刻正在琢磨谁谁谁比我还贪。

楚汉知道,眼前的马一,内心在极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