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太平洋之恋>第一章 转 刑 (3)

第一章 转 刑 (3)

秸秆,牛粪便也少,到哪里找烧的?所以就是有了米,没有柴火,锅膛里没有火,也烧不成饭啊!有时候找不到烧的,全家人饿得嗷嗷叫,没办法,喂肚子最要紧啊,我们只好用粮食烧火煮饭。例如我们要烧十个红薯,就要用三十个红薯在锅膛烧。实在饿极了,身边有什么可烧的,就扔进锅膛。再没烧的,只有烧家具,板凳、桌子、窗户、门板,全拆了!你看我们好多人家,除了床,什么都没有,全烧了哇。缺少燃料,是现在苏北农民最最痛苦的事情哦!”

钮福根说完,全家人又哭了,姜映红心在战栗:没想到,现在农民苦难到这个地步!丛秀英提醒钮福根:“别说这些啦,人家姜姑娘是来找小徐的。”

“对对,”钮福根一拍脑袋:“你看我光顾说这些,我们乡下人苦水里泡大的,再苦也熬得下去。来,姜姑娘,坐下,我们讲小徐的事情。”

一家人让姜映红在床边坐下,钮福根:“小徐呀,是去年分到我们队监督劳改的,开始我们以为他是个坏分子,都没好脸色给他。可是他待人和蔼,平时帮助老人挑水,帮助孩子学文化,给我们讲国家大事,还有什么历史文化知识,帮我们写信——全队人高兴坏了,说小徐就是雷锋加秀才,要是这种人是坏人,那这种坏人越多越好啊!好多人还说啊,如果我们自己选队长,那我们全队人百分百都选小徐做队长,比那个洪老耕好一万倍!”

丛秀英扯扯钮福根:“看看,又扯远了,快拣要紧的说。”

钮福根:“这不这一阵搞什么‘反击右倾翻案风’,公社来了很多人,要在我们队搞批邓大会。会前我专门交代小徐,你可要把嘴闭住,不论人家说什么,你老老实实在台下坐着,把会熬完,把这些瘟神送走了,万事大吉了。”可是这个小徐,见不得这些人说邓这坏那坏,我拉都拉不住,非要冲到台上去,哇啦哇啦讲邓怎么好。这还了得,公社来的那批人围着他一顿拳打脚踢,把他打得昏死过去……

“啊!”姜映红惊讶地站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丛秀英忙过来轻轻抱住她。

钮福根:“这些人打了他还不解气,还要把小徐带走,带走了小徐还有命吗?这时候我们队社员们都站出来,反对把小徐带走,说留在队里继续改造,大家保证好好监督他,这才把小徐关在队里牛棚里。”

“在牛棚里?”姜映红腾地站起来:“我马上就去牛棚看他。”

钮福根猛摇手:“不行,你现在不能去,他们有两个人守住牛棚,所有社员不让去探望。我们都急坏了,现在小徐死活我们不知道。”

姜映红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眼睛一亮:“钮叔,这两个人嘴馋吗?”

“当然馋啦,咳,我们这边人什么革命啦,生产啦,都是次要的,哪个不是从早到晚就想着吃,所以我们都把吃叫‘欢凯’(欢凯,苏北方言,狼吞虎咽地吃)。”

姜映红:“这附近能买到好吃的吗?”

钮福根想了一下:“离这三里路,有家卖卤菜小店,卖猪头肉。咳,离店三百步就能闻到猪头肉香味,可我们谁买得起,猪头肉要二角钱一斤呢。”钮福根说着,把流到嘴边涎水吸进去。是啊,猪头肉对常年只能吃野菜、红薯的人来说,那是从乞丐一步跨到皇帝的享受呀。

姜映红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递给丛秀英:“婶子,麻烦你去买两斤猪头肉,不,三斤猪头肉,两斤由钮叔招待看守人,一斤你们全家好好开开洋荤。另外,再买两瓶洋河大曲,余下钱不要找我了,你们家留着用。”姜映红扭头对着钮福根:“钮叔,今天夜里,就由你好好陪着两个看守喝酒吃肉,最好把他们灌醉,您能做到吗?”

钮福根大腿一拍:“没问题,哈,这辈子还有这美差事,保证把这两个龟儿子灌得不知祖宗在哪里。”钮惠兰着急地哇凉哇凉一阵比划,那意思说,她爸爸是全村第一海量,别人醉了,他不醉。丛秀英拿了个小篮子:“买这么多猪头肉,这个店不知有没有,我得早去。”她匆匆出门了。

姜映红看着钮福根:“晚上我去看徐凯荣,得准备跌打损伤外用药,钮叔,你有吗?”

钮福根:“巧了,姜姑娘,我从小跟着父亲学了点中医,这两天我采了地头田边的药草,炼了棒伤药,正准备去给小徐敷上呢。”钮福根拿出两个泥罐子给姜映红看。

姜映红拿过来:“好的,我来给他敷上吧。”姜映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和那两个人在哪儿吃喝呢?”

钮福根:“村头有个小破庙,到时我带个小马灯去。咳,只要有吃喝,他们才不管在哪里呢”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丛秀英将三斤猪头肉,两瓶洋河大曲买回来了,那猪头肉是荷叶包的,老远就一股浓浓荷叶香混合肉香的好闻味道。姜映红与丛秀英母女四人,共五个女人就着猪头肉吃晚饭,而钮福根拿着酒肉、马灯去邀请两个看守吃喝。钮惠兰、钮翠兰、钮菊兰姐妹三人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猪头肉。此刻,她们把这香喷喷、烂乎乎的猪头肉放到嘴里,咀嚼了几下,天哪,人世间有这么好吃的食物,三姐妹呆住了!她们肉含在嘴里,一边向姜映红伸出大拇指,一边流下眼泪,怎么也舍不得把肉吞进去。

姜映红笑了,她一边示意她们把肉咽下去,一边说:“你们放心吃,这一斤肉,多得很,管你们够。”

看到姐妹们这么喜欢吃猪头肉,姜映红决定自己一口不吃,全给母女四个吃,她只是慢慢地喝着玉米粥。钮惠兰是聋哑人,观察力自然胜过健全人,她注意到姜映红没吃一块猪头肉,便打着手势,叽哩哇啦地要姜映红也吃猪头肉,她还将欢天喜地吃肉的两个妹妹制止住,要大家停下筷子——如果姜姐姐不吃,她们也不吃!丛秀英笑了:“我们惠兰啊,心特别善。姜姑娘,知道你想给我们多留几块,但现在这样,你就吃几块吧。”

姜映红:“咳,我是南京人,我们南京大街小巷都是卖盐水鸭、猪头肉的,我从小猪头肉吃多了,加上我现在也没心思吃。好吧,我就吃一块,你们接着吃。”姜映红夹了一块猪头肉放进嘴里,然后示意大家继续吃,三姐妹这才吃了起来,一会儿把一斤猪头肉风卷残云消灭了。又有了一条长裤子,又吃了人间最美的美味猪头肉,晚饭后,三姐妹很快上床睡着了。她们脸上都浮现着甜美的表情,或许,她们正穿上心爱的长裤子,极其骄傲地在外面走着;说不定爸爸妈妈还带她们去从小就听说,但想都不敢想的县城去逛逛呢。

姜映红和丛秀英在煤油灯下说话,她问:“丛婶子,你们这儿为什么这么穷啊?”

丛秀英:“咳,我们这里是盐碱地,长不了庄稼,所以我们祖祖辈辈就靠出去打个短工、零工养活一家老小,可是现在说出去打工是资本主义,要是被发现了,民兵五花大绑给抓回来。但搞什么以粮为纲,硬要种庄稼,都是绝收。几年下来越来越穷,一年到头,我们见不到人民币啊!你看我们三个娃没裤子穿可怜,可她们还活着,比起队里其他娃,她们算运气好的!我们这里好多人家生六七个娃,都只活一两个,所以我们这里孩子名字叫‘成’的特别多,养成不容易啊。我和孩子他爸拼死拼活没让三个闺女饿死——我们队里,像我们这样孩子一个没死的,就我们一家啊。”丛秀英眼泪像崩开袋的黄豆,吧啦吧啦往下掉。姜映红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世界上最勤劳的中国农民,为什么苦成这样,穷成这样啊?

门“伊呀”推开,钮福根拿着一把钥匙进来:“嚯嚯,两个大馋虫,这猪头肉、洋河大曲一下就把他们吃饱喝足灌醉了。走,我现在领你去牛棚。”

钮福根带着姜映红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里路,来到一间独立的牛棚前。钮福根用钥匙把锁开开,推开门,把小马灯挂起来。姜映红看到,草堆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男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徐凯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