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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潜 越 (3)

。”三人一边说,一边顶着大雨仍然往前走。

尹小娟:“陈刚哥,不是说香港是大城市,到处是高楼,大马路,怎么这里很荒凉,我看连我家乡也不如呢。”

姜映红:“香港是当年清朝分几次割给英国的,第一次割了香港本岛,后来割了九龙。九龙是大片荒地、山地,没有城市样子,我们现在可能是在九龙吧。”

苏秀霞:“陈刚哥,你说香港这么个小地方,为什么吸引我们豁出命来要过来,为什么它就这么富,我们就这么穷?”

姜映红:“我看有两个原因,一是香港地理位置好,从这里可以到M国、英国,广大世界;二是它也没有运动,没有折腾,慢慢地就搞成这样了。而我们内地,七亿人民,一样聪明,一样勤劳,一样想过好日子,可是运动太多,没完没了地人斗人,想搞建设也搞不起来。内地这么穷,别怪别人,就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哎——”姜映红眼圈一下红了,眼眶啪啦啪啦往下落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苏秀霞:“陈刚哥,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你会不会到这边来?”

姜映红顿住了,她想了一下:“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小时候,学习成绩好,体育好,个子也高,从来都是班上最优秀的。我爱读书,爱幻想,后来,特别喜欢达尔文,也想将来成为他那样伟大的生物学家,为中国培育几个高产粮食品种,让全国人民不费事就能吃饱。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 我现在可能研究生都毕业三四年了,搞科研都来不及,我怎么会钻大粪坑跑到香港来?所以呀,一个社会好不好,一个极其重要标准,就是看它能不能让知识分子好好读书,好好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

苏秀霞和尹小娟一起点点头:“陈刚哥,你说得有道理。”

走着说着大雨淋着,尹小娟突然指着前面:“看,有人家!”果然,前方一座独立的小砖房,看来是个人家。没选择了,就到这家人家求援吧。

她们走近这小砖房,门紧闭着,敲敲门,没有应声。为避雨,她们只好站在屋檐下。过了一会儿,雨停日出,温暖的阳光洒下大地。三个人紧张忙累了好多天,潜泳粪池,雨中奔波,肚子饥饿,钱袋子被偷,前程绝望,这种种厄运苦累袭来,三个人竟倒在屋檐下,昏昏睡过去。一个钟头,两个钟头过去,她们竟然没醒……

一位五十多岁老者过来了,他看见三个头发蓬乱,衣衫湿漉漉的小伙子睡在他家门口,十分诧异。他愣了一会,先开了门,复又出来, 仔细端详三人,他似乎猜出了什么。正在这时,姜映红微微睁开了眼,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位老者站在她们面前,她想到可能是这家主人,天生的礼貌使姜映红嘴唇艰难地颌动几下,开了口:“老伯,对不起,惊扰你家了。”

这位老伯见这位眉清目秀小伙子如此有礼貌,普通话这么好听,立时有了几分好意:“没事,没事,看你们是太累了。怎么能躺在外面了,快到屋里躺去。”

这时,苏秀霞、尹小娟也都醒了,她们也很歉意地向老伯笑着。姜映红站了起来:“老伯,不瞒你,我们是从那边过来的。刚过来钱就被人偷了,又淋了大雨,我们又饿又累,只好在你家门口待着。惊扰你们了,对不起。”

正在这时,又过来一位五十多岁女人,看来是这位老伯的老伴。她看见姜映红她们,也是一愣,老伯:“哎呀,又是那边过来,钱也没了,吃得也没了,就落难到咱家了。”这女人也是天性善良,马上说:“哎呀呀,站到外面干什么,快进家!还没吃饭吧,我马上弄饭。”

老夫妻俩把三人扶进家。先坐下,然后,一人一杯热水先喝着,女人则在灶间做饭,一袅袅水蒸气和饭香味飘了过来……刚刚是饥寒交迫,前路绝望,一刹那却置身在这无比温馨可人环境。三个人长这么大,也没有深切感受到命运转换的巨大幸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老伯看着她们,长长叹了一口气:“哎,又是从那边过来的,都把这边看作是天堂,其实这边坏人比那边多多了。好多从那边过来的,被偷被抢被侮辱,还有被杀的,命没了,根本没人查。你们虽然被偷了,但身上毫发不损,不错了!”

姜映红耳聪目明,“文革”大串联,练就能辨各地口音本领,她微微一笑:“老伯,听你们是河南口音,你又蛮熟悉偷渡情况,莫非你们也是……”

老伯:“咳,小兄弟,你猜对了,我们也是那边过来的,只是比你们早来几年。”

苏秀霞、尹小娟也坐过来,想听听老伯、大妈的故事。老伯:“我叫罗致祥,我女人叫包腊梅。我们老家是河南驻马店的。六几年,大饥饿,我们那边好多人饿死,我们一家三口就要饭逃荒不知怎么走了千里到了宝安县。那时,边境也封锁,但没有现在这么严,我们一家一不留神就过来了。开头几年,也是没吃没喝没住。后来慢慢地,我在码头干活,腊梅就在这坡地上开荒种了几亩山芋,盖了这个小房子,我们就落脚下来。本想过过平安日子,但我们没对儿子教育好,他混入了香港黑社会,后来在两个帮派枪战中,他被打死了,咳……”老伯抹去眼泪,屋里陷入一片沉默,可以听见腊梅在灶间的啜泣声。

老伯:“我儿子要不死也有你们这么大,看到你们就想起我儿子。” 吧嗒,老伯又落下一颗老泪。姜映红:“罗老伯,包大妈,我们落难之时,碰到你们两位这么好心人,这是我们的福分。你们要不嫌弃,就把我们三个当作你们儿子。”

罗致祥:“好好,怪不得今天早上起来左眼跳,原来是这个福气啊。我看你们也是读书识礼的人,你们到香港来干吗呢?”

姜映红:“老伯,不瞒你说,我们是到M国去的。来香港是从这里坐飞机到M国去,可是买机票的钱也没了,这么多钱到哪里去凑呢,我们是发愁得不得了。”

正在这时,包腊梅喊:“饭做好了,吃饭吧。”

罗致祥:“好,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苏秀霞、尹小娟起身到灶间,帮着包腊梅把饭菜端上桌。嚯,包腊梅做了几个道地的河南菜:青椒炒肉丝、油麦菜、酸辣木樨汤,最可喜的是,腊梅还做了江浙人最爱吃的干咸菜烧肉。姜映红三人自到宝安县就没吃过一顿好饭,又加上十几个钟头没吃饭,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嗬,三人吃的那一个香爽啊!尤其是尹小娟,像打冲锋,别看个子小,几个菜,她一个人包了一半,白米饭装了一碗又一碗。姜映红歉意地笑着:“罗老伯,看把你们家粮食吃完了。”

“没事,”罗致祥笑着,“香港这个地方,大米还是买得到,我们虽然穷,买米的钱是有的。”而腊梅看到尹小娟吃这么香,也很高兴:“小兄弟,多吃点,看到你吃这么香,我高兴!”

尹小娟加紧往嘴里塞菜:“包大妈你真会做菜,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腊梅:“是吗,那我以后天天做了给你吃。这位小兄弟,长得眉眼俊,骨架子小,你要是闺女就好了。”

“我,”尹小娟有点忍不住要点破自己性别,姜映红狠狠瞪了她一眼,尹小娟马上改口:“咳,我就恨自己长得瘦小,一点男子汉样子也没有。”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吃了饭,收拾了桌子,罗致祥泡了一壶功夫茶,大家围桌而坐。罗致祥:“我们河南人,爱喝信阳毛尖,到香港快二十年了,我也会喝这个功夫茶了。来,请喝吧。”

姜映红:“罗老伯,我们三个人吃这顿饭,本来该给你们饭钱了。可是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只好先欠着,以后有钱了,就还你们。”罗致祥面有愠色:“看你说得,太见外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们现在有困难,我们帮一下,太应该了。再说了,平时我们老两口在这个孤房子里,很冷清,你们来了,添了多少热闹,花这个饭钱,值!别说这一顿,这几天,你们都在这儿住着,我们供饭供茶供得起!”

姜映红低声和苏秀霞说了几句,向老两口笑着:“罗老伯,包大妈,我们三人命真好,碰到你们两位善心人。可我们在这儿安顿总是暂时的,我们还是想买机票到M国去。但香港飞到M国L城,一张机票要四千美元,怎么去凑这个一万二千美元呢,真发愁啊。”

苏秀霞:“听说香港做工日工资很高,看来我们只有打个短工挣点钱买飞机票了,可是香港哪里有几天能挣四千美元的短工呢?”

姜映红:“是呀,四千美元相当于二万六千港币,等于我们每天要挣五千港币,香港能有这么高工资的短工吗?”

大家一起看着罗老伯,只有他能拿出办法来。罗致祥:“要说日工资高,就是我干活的码头了。码头工又苦又累,就是薪水高一些。”

“大约多少?”大家问。

罗致祥:“一天可以结二千港币,这个在香港体力活已经相当高了。”

苏秀霞:“二千港币,要做到五千多,得十几天,这样会误了我们到M国时间,这工资还是少啊。”

尹小娟:“罗老伯,您看看还有更高的吗。”

罗致祥呷了一口茶,想了想,又摇摇头。

姜映红:“罗老伯,是不是有什么活,虽然挣得多,但您怕我们干不了?”

罗致祥:“咳,还是你陈刚聪明。是呀,要说工资最高,就是我们码头的‘过山跳’了。”

“‘过山跳’?什么是‘过山跳’?”苏秀霞、尹小娟好奇地问。

姜映红:“嗷,‘过山跳’,我懂了,小时候,我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还有许多描写旧社会上海码头工人悲惨遭遇的文艺作品,都有这个‘过山跳’,我想,可能与香港码头过山跳也差不多吧。”

罗致祥笑了:“嗬嗬,陈刚,我看你没有你不知道的。”

苏秀霞、尹小娟急了,“那陈刚哥,你快讲一讲,看看你说的过山跳与罗老伯讲的过山跳是不是一回事?”

姜映红:“好,旧中国,在上海、天津这些码头,工人装卸货物全靠人力,劳动工具极其简陋,在卸煤炭和其他货物时,要用一尺多宽,一丈多长的跳板,一头搁在船边,一头架在高凳上。由于又高太长,走在上面又担着重物,所以晃晃悠悠,摇摆度很大,工人称这个为‘过山跳’。两个工人抬着400多斤的煤箩,或一个人扛200斤麻袋在‘过山跳’上走,多危险!走不动了,工头鞭子像雨点般落下来。工人是一步一颤抖,稍有不慎,就会跌下高高的跳板,不死也摔成重伤啊。所以那时有句码头谣说‘过山跳,颤悠悠,前脚斜,后脚扭,一脚踏空命便休。’”

罗致祥摇摇头:“咳,我边听边伤心,我们现在比旧社会上海码头工作条件稍好些,但苦累,摔死摔伤也不少啊。现在香港码头已经开始用集装箱,好多用吊车吊,但不少小批量、零碎的货物还是要用‘过山跳’扛到船上去。当然,拿鞭子的工头没有了,也没有这些掉眼泪歌谣,但危险是存在的。所以你要走过山跳,得签个志愿书,是你自己志愿的。摔了算工伤,也给你治,可是死了,残了,你自己倒霉啊!”

他说完了,大家一阵沉默,苏秀霞:“过山跳是危险,但一天能挣五千港币,我们干五天就能挣到去L城航班钱,这个值!不是我们要冒险,实在也只有这条路了。”

罗致祥:“不光是危险,这个活还要把子力气!你如果扛不动大包,选择扛小包,上了过山跳,省倒是省力了,也拿不到那么多钱啊。再说了,力气小扛不动,就会在跳板上晃,一晃,就容易摔下来。我看你们仨长得俊秀,身子板淡薄的像女人一样,就凭你们这个身板子,不行!”

三人面面相觑怎么办,要干,干不动,不干,又拿不到这么多钱,唉,怎么办呢?这一切都是那个万恶的华仔造成的!现在,大家恨不得立即去找这个华仔算账,把他痛打一顿,把钱要回来——可是这个能做到吗?姜映红沉吟了一下:“这样,罗老伯,明天您带我们去码头现场,我们看看能不能走这个过山跳。”

罗致祥:“好吧,只有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