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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节

咕咕叫。是呀,三四天了,饭不思,水不想,睡不着,心里慌,折腾美了。刘翠花走进灶房,要做自己平时最爱吃的干面,香香地咥一顿!她麻利地和面、烧水、炒葱花,饭做熟了,一看,咋这么多,两个人的饭。刘翠花忖思:“要是张金梁来吃,该有多好,不知不觉给这死鬼把饭做下了。”

像是有心灵感应,刘翠花想张金梁,张金梁就来了。

刚开完批判会,张金梁一个人跑到村外没人的深沟边,扯着嗓子,没句头地乱喊一通,连自己也不知道喊的话是啥意思,但一喊出来,听了沟里的回声,心里不憋气了,心情也好起来了。心情好了,就想去找刘翠花。

张金梁一进门就喊:“翠花,把你买的老鼠药叫我看一下。”

刘翠花刚好给自己调好了一碗干面,闻声从灶房端出,双手一拱,说:“先赶紧把这碗面吃了,饭能按住你的嘴。”

灶房闷热,刘翠花胸前上衣浸汗的部分紧紧贴在身上,上衣最上面掉了一颗扣子,露出了雪白的脖颈,乳沟清晰可见,被烟熏得微微含着泪水的眼睛稍眯,汗渍把凌乱的头发吸吮得毫无秩序地贴在脸上,腰间一条红花绿叶蓝底的围裙搭配,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刘翠花一笑,张金梁的心醉了。张金梁接过碗,大口吃起来。

刘翠花手在围裙上一搓,说:“开会前你说不提咱俩在东岔沟的事,我咋能相信,把人没吓死。都是你猴急,在荒郊野外发野,叫陈黑顺抓住了把柄。”

张金梁“吭”的一声笑了,把一嘴的饭喷出来,抬头问刘翠花:“面咋有老鼠药味?”

刘翠花假装生气夺碗,说:“有老鼠药味,你别吃!”

张金梁一闪,又大口吃起来。

刘翠花看张金梁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甜甜的。

张金梁问:“我吃了,你吃啥?”

刘翠花努嘴说:“我吃你,到灶房看去!”

张金梁端着碗进了灶房,一看,喊:“你就给我做饭着哩?”

张金梁从灶房出来成了空手,做着鬼脸,走到刘翠花跟前,一把抱起她,进了房子,说:“我这么大个人,你那么大个嘴,我看你咋吃我!”

刘翠花说:“你的手没有鸡爪脆,你的脚没有猪蹄香,我才不吃哩,更不说你的一身膘了,我还嫌肥腻,我只吃……”

张金梁问:“只吃啥?”

刘翠花的手在张金梁的裤裆里抓了一把,说:“只吃两个红苕蛋就一根生葱。”说完“扑哧”笑了。

张金梁也笑了,说:“你不仅饭做得好,还会吃得很,来,你吃吧。”

刘翠花说:“前门开着哩。”

张金梁把刘翠花搁在床上,说:“管它哩!”

刘翠花耍起大来了,下了床,把张金梁一推,说:“回回不能由着你了,你先把衣服脱了。”

张金梁不解地问:“你今个还有啥阴谋诡计哩,脱了就脱了。”说着,上床把衣服脱了,露出了精壮的肌肉来,尤其是胸前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的,充满了力量;“老二”好似一根弹性棒槌栽在哪儿,雄赳赳,气昂昂,急于大闹迷宫没商量。

刘翠花眼睛盯着张金梁,手捂着嘴哧哧笑,笑弯了腰,笑出了泪。

张金梁迷糊了,说:“你笑啥哩?”

没等张金梁说完,刘翠花走出了房子,去了厕所,过了好一会儿,不见了人影。

张金梁正纳闷,刘翠花进来了,手指指自己的私处,说:“你月嫂还没走。”

张金梁没有反应过来,问:“月嫂,啥月嫂?”

刘翠花手在张金梁的屁股上拧了一下,说:“你连月嫂都不知道是啥,我要是跟你结了婚,连歇的日子也没了?”

张金梁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月嫂”是啥,说:“那就等月嫂走了,看我咋收拾你。”

刘翠花说:“还有脸说收拾哩,你上回在东岔沟弄的伤还没好利索哩!”

张金梁不再吭声,拍打自己的头,败兴地穿衣服。

在土里滚爬的农民,吃着粗茶淡饭,穿着粗布衣衫,他们的情爱有些狂野低俗,缺少了高雅的情调,却原汁原味,滋润着自己的生活,同样神圣而纯洁。

张金柱接到反映,北队出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有人长出了新的资本主义尾巴,王朗雄竟然私自养了牛,这还了得!加上王朗雄嘴长,爱给干部提意见,王朗雄就成了下一步批判的对象。张金柱正坐在大队部办公室,给王朗雄想招数时,民兵小分队队长畅亮正带领十几个民兵,拉着架子车,手拿着锨,铲除惠军撒在地里的土粪。

惠军的命不好,早年丧妻,老年丧子,独自一个人过活。生活的磨难给惠军留下了暴戾的脾气,门框碰了头,也要踢三脚,走路总是戳天日地的,动辄就和干部较劲,把“我早都活得不耐烦了”的话吊在嘴上,威胁干部。他的自留地在村子南的沟脑脑,是个不等四边形状,因为有些斜坡子,本来只能分八分自留地,生产队把一亩二分地全给了他。他往自留地里拉粪的时候,有人劝他不要拉。惠军眼一瞪,说:“我就拉了,看他还能把地皮铲了!”惠军拉最后一车,队长党西胜去挡,惠军从粪车上取下手锨,猛地朝党西胜的腰里一抡,党西胜“哎吆”一声坐在地上,腰疼得站不起来,拉到医院一检查,三根肋骨被打断了,住院。其他社员互相煽呼,立马不给生产队完成土粪任务了。如果不把惠军的拉粪歪风刹住,南队的社员都不完成土粪任务,生产队有一半的地见不到土粪,没钱买化肥,只得种“卫生田”了。南队的拉粪歪风势必吹到北队,事情的严重性可想而知。张金柱别无选择:铲地皮,刹歪风!

大队组织的铲地皮民兵小分队,拉着架子车,扛着锨,在社员们鄙视的目光和惊呼声中,向惠军的自留地里走去。

民兵站在地头,每人手拿一个锨,表情严肃,就像要参加一场神圣的战斗。地头放着四辆架子车,车厢前后挡着笆。

畅亮数了一下撒粪后留下的粪堆印,说:“惠军资本主义思想严重,在没有给生产队交够土粪的情况下,不顾劝阻,把六架子车土粪拉到了自留地里,今天,我们要把这六架子车粪铲除,撒到生产队的大田里,现在开始!”

一声令下,民兵有使劲铲的,有做样子的。畅亮眼尖,喊:“肖顺,你使劲铲!”肖顺使劲铲。其他人弯着腿,弓着腰,势扎的美得很,锨刃不进地皮。

惠军根本想不到,自己随口说了句把地皮铲了的气话,大队真的组织民兵小分队铲地皮了。犟怂人也有服软时。惠军跑来了,绊倒在地头,又爬起来,挡挡这个,拦拦那个,声嘶力竭地喊:“不敢铲,不敢铲,我一个孤寡老人,一年的口粮主要靠这一亩二分自留地哩,铲了熟土,地里几年都不长庄稼,叫我可咋过呀?”一声声呼喊撕心裂肺。

惠军一看自己的呼喊没有制止住铲地皮的行动,跪在畅亮的面前,抱住腿哀求到:“畅亮,你就发话吧,不敢铲了。”

畅亮挣脱惠军的手,训斥:“谁叫你先不给生产队完成土粪任务?”

惠军说:“我哪里是不完成土粪任务?我一个老汉,上了年纪,屎尿本身就少,没养猪没养羊,靠拉屎尿尿柴草堆沤,一年就攒了六架子车土粪,队长说给我家的土粪任务是十架子车,交了六架子车土粪,照样按不交扣工分,我就……”

畅亮打断惠军的话说:“你不要说了,这是大队的决定,你有意见,去找张金柱书记。”

惠军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作揖:“我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了!”

十几把锨,停止了铲除。

畅亮呵斥:“谁叫停了?快铲,和资本主义做斗争,就要硬着心!”

肖顺拿着锨,站在那里犹豫。

畅亮喊:“肖顺,你不铲,发啥痴哩?你还想不想入团?”

肖顺把锨一摔,说:“这是造孽哩!我不铲了,团我也不入了。”肖顺毅然离去。

其他人都做起了铲除的样子,但就是没有进度,装到架子车里的土粪,又故意把车厢前后挡的笆弄倒,土粪又流到了地里。畅亮一看,半晌了,四个架子车还没装满,地面已铲得坑坑洼洼,无奈地宣布撤退。民兵们拉着架子车走出地,惠军看看坑坑洼洼的地,伤心地哭诉:“我的天哪,共产党咋叫底下的干部弄这事哩?”

畅亮回大队部给张金柱汇报战果。畅亮一进来,张金柱就问:“情况咋样?”

畅亮说:“基本完成任务,就是出了点意外。”

张金柱问:“啥意外?”

畅亮说:“肖顺说这是造孽哩,把锨一扔走了,我说你这样还想入团,他说团他也不入了,肖顺没经受住考验,他入团的事就不考虑了,再是民兵小分队也不要他了。”

张金柱说:“我知道了。”

(五)

事有千态,人有百种。大队干部宣布陈黑顺担水茅的时候,陈黑顺竟然满口答应,放话干部叫自己担水茅,不是对自己的惩罚,而是对自己的信任。却有几个妇女坚决反对,说大队干部阶级斗争观念不强,政治审查不严,让一个有“寡妇协会会长”外号的光棍担水茅,这家茅房出,那家茅房进,有危险哩!后来发生的事,说明妇女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社会上的事说怪就是怪。人人见了唯恐躲避不及的担水茅这一在中国农村特定历史时期存在的特殊活儿,还有故事可陈。当然,作为惩罚,当时的所谓“地、富、反、坏、右”担水茅,不会有啥故事。陈黑顺接过水茅担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就凭张金柱批判陈黑顺时,陈黑顺跟张金柱过招的那两下子,这故事也不会是一般的故事。

在平时,当人们把陈黑顺叫“寡妇协会会长”的时候,陈黑顺总是不气不恼,照样爱往妇女窝里钻,眼睛忙活的在妇女们身上“值钱”的地方转溜,甚或付之一笑,淫意就冒了出来。他得意,有些妇女却从心底里厌恶他,见了他远远就躲避。这下好了,干部把担水茅的大权交给他,所有妇女,他都有接触的机会,除非你不拉屎不尿尿。尤其是给他接触他心仪已久的妇女焦芸香,提供了方便。陈黑顺用他独特的鼻子嗅出了担水茅这臭事里有一般人不曾发现的香的因素,但把香的因素提炼出来,使之发酵,变成享受,得有超人的智慧。这个智慧,陈黑顺具备了。

焦芸香是樊兴龙的媳妇。樊兴龙和陈黑顺是酒肉朋友,常在一块搭班干活。陈黑顺和樊兴龙为生产队打水窖时,陈黑顺在上边提土,樊兴龙在下面挖土,水窖壁上有两排脚窝,打到一半深时,樊兴龙下水窖脚下一滑,掉了下去,把腰摔断了,成了高位截瘫,双拐终日相伴。焦芸香名义上是有男人的媳妇,实际上是有男人的寡妇,一夜之间,变成了内心很苦但难以启齿给别人说苦的苦命人。由于是承包土方挣工分,樊兴龙腰摔断了,寻不上生产队的事,但陈黑顺落了个脸红。

樊兴龙做不成活,地里的庄稼收时种时,陈黑顺就少不了帮忙。樊兴龙结婚刚一年零三个月,媳妇焦芸香个性格开朗,眉目清秀,脸色红润,长着一副叫男人见了就想犯错误的模样。时间长了,就引来闲话。闲话传到陈黑顺没过门的媳妇耳朵里,媳妇把彩礼让媒婆给陈黑顺家退了回来。

陈黑顺父亲死得早,他和母亲苦度日月。陈黑顺母亲本来就是个病病身子药罐子,今喝药哩,明咽气哩,见儿子的媳妇耍麻达了,一口痰堵在心口,真的咽了气。

陈黑顺一气之下,拿着刀去没过门的媳妇家闹事。陈黑顺走到半路,本家子一个哥骑自行车,赶上陈黑顺,说:“不敢去了,有人报信,媳妇家本家子六七个小伙准备好了打狗棍和拴猪绳,在等着收拾你哩,你去了就送命。”陈黑顺一听,狠狠地把刀扎在了身旁的树身上。堂哥拔了三下才把刀取下来。陈黑顺虽然没行成凶,但恶名出去了。人们议论,陈黑顺这个二杆子耍的,恐怕今生没有哪个姑娘敢跟陈黑顺了。陈黑顺不吃不喝,睡得天昏地暗。

樊兴龙知道这事以后,出于同情和怜悯,让焦芸香做饭给陈黑顺送去,劝劝陈黑顺。焦芸香觉得也应该,就熬了红豆稀饭,饦了两个馍,炒了个西红柿青辣子,提在一个小篮子里送去。

陈黑顺家的前门虚掩着,焦芸香推门进去,故意咳嗽了一声,没见应声,进了里屋,没见人影,走进房子门口,探身一看,房子黑着,陈黑顺躺在床上。焦芸香走进房子,把篮子搁在桌子上,打开窗门,叫了几声,陈黑顺没有答应,焦芸香顺手揭开被子,呀,陈黑顺的两个眼睛又红又肿,跟烂桃一样。还没等焦芸香开口,陈黑顺“哇”的一声,失声痛哭,泪流满面。焦芸香心想,一个满身二杆子气的男子汉大丈夫能这样哭,肯定伤心透了,怜悯之情爬上心头,忘了男女嫌疑,用手给陈黑顺擦泪。手一挨脸,陈黑顺不由自主地把焦芸香的手重重地压在自己的脸上。焦芸香猛地浑身惊酥,但没有抽回手,任凭陈黑顺压着,揉着……

焦芸香是在自家把饭做好端到桌子上,没来得及吃去给陈黑顺送饭的。樊兴龙把饭吃完了,给焦芸香丢的饭凉了,还不见焦芸香回来,他便拄着双拐出门去看了。

陈黑顺家的前门“咵”的一声,樊兴龙进门时拐子把门撞响了。陈黑顺和焦芸香一惊。陈黑顺坐起,推开焦芸香时,把搁在桌子上的饭碗弄倒了,饭流了一桌子。樊兴龙进门了,焦芸香站在脚地不知所措。陈黑顺不自然地边用抹布把桌子上的饭往碗里揽,边说:“没事,焦芸香把碗没搁稳,饭倒了,权当我吃了。”

樊兴龙说:“芸香,你看你,送个饭送得不见人了,还把饭倒了。”

焦芸香结结巴巴地说:“饭端到房子,手腕子麻了,一不小心碗没搁稳,饭倒了。”

陈黑顺不仅化解了一次自己露馅的危机,还从焦芸香的举动中捕捉到了自己渴望得到的信息。

从此以后,不用樊兴龙叫,陈黑顺动不动就上门帮忙来了。有一天,樊兴龙家后院的墙头倒了一豁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