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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节

来也无大碍,串门的陈黑顺看见了,主动提出拾掇一下,樊兴龙盛情难却就答应了。陈黑顺一个人又是和泥,又是端胡基(土坯),焦芸香又是倒水,又是递毛巾,干了一大晌,把后墙扎好了。吃了饭,樊兴龙随口说了句:“有些活焦芸香能干,就不麻烦你了。”陈黑顺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干活的回数太多了,樊兴龙怀疑我有啥目的,起疑心了?”过不了几天,陈黑顺每当想起自己在帮樊兴龙家干活时焦芸香那焦渴和含情的眼神,和焦芸香给自己送饭时,自己把焦芸香的手压在脸上那种异样的感觉,心就怦怦然跳个不停,欲火难耐,快把自己烧焦了。他躺在床上不由地寻思:樊兴龙家最近有啥能找下借口的重活?这下好了,担水茅不是最好的堂而皇之的借口吗?别人家一星期担一回,樊兴龙家一星期可以担两回,甚至担三回也可以。不,需要担几回就担几回,天天担也高兴。陈黑顺还想,也许焦芸香听说自己担水茅了,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但陈黑顺心里也明白,对他担水茅有戒备心的妇女还有好几个哩,寡妇刘翠花肯定是其中的一个。论长相,刘翠花在村里的媳妇中是梢子,结婚第二年丈夫出车祸死了,没生个一男半女,人们都说刘翠花肯定要改嫁,刘翠花却迟迟不改嫁。后来传出张金梁和刘翠花相好,陈黑顺垂涎刘翠花的口水倒流进了肚里,陈黑顺因此对和自己一向关系不错的张金梁生出嫉恨,但又奈何不得。也许是老天爷的安排,自己和刘翠花上演了一次“尿尿流氓事件”,自己既对张金柱批判自己有些记恨,内心里又因自己出了个“流氓告状事件”的损招,把张金柱反击了一下而有些莫名的快感。一句话,不管瞎好的事,只要主角是自己和刘翠花,自己都感兴趣。自从在东岔沟碰见张金梁和刘翠花野外媾和之后,陈黑顺死了心,但内心五味杂陈,难以言表。陈黑顺心里很不舍,尽管刘翠花名花有主了,他还是对刘翠花有一种难以放弃的感觉,这种感觉时不时地折磨着他,他暗暗责怪自己这“寡妇协会会长”严重失职,叫别人当了护花使者,抢了自己的艳福。他暗自较劲,要通过担水茅这臭活,把自己弄香。弄香以后,好达到他的目的。

陈黑顺接过水茅担的第一天,先把各家各户的水茅察看了一遍,对自己的“工作岗位”做到了心中有数。

陈黑顺在察看时,给每户发了一份《担水茅服务公约》,内容是:一,担水茅人员出入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家人不要搭话;二,每天担水茅的时间和吃饭时间岔开,有特殊情况者提前打招呼;三,茅房虽为家庭隐私之地,但因担水茅者为男性,妇女用品不要搭晾在茅房旁,以示自重和尊重。

社员们看了以笑置之,说陈黑顺瞎是瞎,怪是怪,肚子里的墨水不少,担水茅屈才了。陈黑顺听了以笑回之,说:“这是水茅文化。有水平的人担水茅也能担出水平来。”他万万没有想到,担水茅的工作服穿得没水平,影响了担水茅的水平。

陈黑顺在箱子里找出一件皱巴巴的旧孝衫,一抖落,心想:“搁这儿也没用,当工作服穿,岂不甚好?”就把它挂在身上,纽子也不扣,拉腰间留的两条带子一拴,戴上口罩,拿上长把水茅瓢,挑着水茅桶,两个桶在空中一摆一摆,担水茅去了。

陈黑顺刚走到村口,思量着先去谁家担,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陈黑顺,你咋穿着孝衫担水茅呀?你寻着挨打哩。”

陈黑顺转身一看,几个谝闲传的村民看着自己哧哧发笑。

一个村民说:“你穿孝衫,别进我家门。”

一个村民说:“穿孝衫进人家门,小心你的腿。”

一个村民说:“你穿孝衫担水茅,是给干部伤脸哩还是糟蹋人哩?”

陈黑顺本想顶几句,见呛自己的人多,心里犯了嘀咕,犹豫了一会儿,回家换工作服去了。

陈黑顺换了一件灰色的旧衣服,挑着水茅担,进了刘翠花家门。

刘翠花正在扫地,一看是陈黑顺挑着水茅桶进来,浑身的不自在,本能地刚要举起扫帚打,又没把扫帚举起来,痴痴地站在那里,手一松,扫帚掉在地上。有心把陈黑顺骂出去,嘴努了几下,没有张开口,觉得人家是公干,划不着招惹他。加上水茅溢满了,自己正发愁哩。刘翠花在犹豫的当儿,陈黑顺往进走。陈黑顺拿捏得稳,正眼连刘翠花看都不看,径直进了后院。刘翠花拾起扫帚,继续扫地。

进门竟然这么顺利,陈黑顺暗自窃喜,内心设计的应对刘翠花不让进门的方案没用上。没来得及放下水茅桶担,他就用眼睛研究起刘翠花的后院了。搁一般人,没事都不去有茅厕的后院,但刘翠花的后院,是对陈黑顺有吸引力的地方。满脑子的淫念窥意驱使他看看茅厕的蹲石,蹲石上尿迹斑斑,看看蹲石旁几个柿子大小擦屁股用的土疙瘩,看看溢满了的水茅瓮,最后目光停在了蹲石旁墙窑窝里月经期用过的布片上,自言自语:“这里就是刘翠花毫无遮拦春光大泄的圣地?”他不觉其臭,嘴唇在口罩里啧啧嚅动,脑海里充满了遐想。陈黑顺心理满足了,轻轻地把桶搁在地上,把扁担靠在墙上,小心翼翼地把瓢伸入水茅瓮,一群苍蝇“嗡嗡”飞了出来,刺鼻的臭味穿过口罩进入鼻腔,他一阵恶心,直想呕吐。手一抖,瓢撞在了桶沿上,水茅中黄蜡蜡的粪便洒了一地,四散流开,溅得鞋袜裤腿都是,想擦没啥擦。陈黑顺心说:“咋咥下这活!”随之脑子里一闪念:咋这臭的,哎吆,这活还不好干,怪不道张金柱叫我担水茅哩,还真是整我哩。陈黑顺发了一阵痴,手颤抖着把瓢伸入水茅瓮里,好不容易把桶装满了。

臭味穿后门而进,弥漫到了灶房。刘翠花喊:“臭死人了!”她手捂着嘴,走到后院门口,探身一看,陈黑顺正把两个桶里的水茅往水茅瓮里倒。

刘翠花喊:“陈黑顺,你咋把舀在桶里的水茅又倒进去了?故意咕咚?糟蹋人?”她把扫帚在门上一掸。

陈黑顺戴着口罩,说话瓮声瓮气:“舀得太满了,刚试了一下,一走就溢出来了。”

刘翠花用手里的扫帚指着陈黑顺的脚下指责:“看你把水茅洒成啥了?你给我收拾干净了再走。”

陈黑顺挑着担子往出走。

刘翠花跟在后边骂:“你这是担水茅哩,还是糟蹋人哩?”

陈黑顺走到院子了,刘翠花还骂个不停,陈黑顺“嗵”地把担子往地上一摔,说:“你造下的东西你嫌臭,争气就把屁股眼塞住,给你担个水茅,你的事咋这多的?”

一个桶倒了,黄蜡蜡的水茅流了一地,没有泡烂的做月经带用的布片片亮在地上。刘翠花抡起扫帚就打。陈黑顺索性把另外一个桶里的水茅也倒在了院子里,顿时水茅乱流,臭气冲天。陈黑顺挑着两个空桶往出走,刘翠花站在前门说:“走不成!”

陈黑顺问:“你想咋?”刘翠花说:“把水茅打扫了再走!”

陈黑顺硬冲出了门,撂了一句:“打扫个屁,寻你书记哥去,就说我又欺负你了,我还想上批判会哩!”刘翠花看着地上洒的水茅,委屈地哭了。

王朗雄把给张金梁养牛还真的当回事儿,他在自家的麦秸堆上抱回麦秸,拉出墙角的木板,用菜刀剁碎了,就地放着,一阵风过来,吹得满院都是。从女儿家回来的老婆见了骂个不停,嫌把后院弄的脏得没眉眼。王朗雄说:“张金梁给咱帮忙粜过玉米,咱帮张金梁养几天牛有啥么,整天唠叨。”老婆疾病缠身,心烦多事,说闻见牛粪味就发恶心想吐,咬死嘴,问几天到底是多长时间,王朗雄很瞀乱,没好气地回敬老婆,说:“你活大半辈子了,不知道几天是多长时间?白活了。”老婆不让王朗雄,说:“你再不把牛送走,我就给牛槽里放老鼠药呀。”王朗雄气得吹胡子瞪眼,无奈了去找张金梁,没见张金梁人,倒被队长董双奇挡在村口。董双奇问:“有人说你家养了一头牛,是咋回事?”王朗雄洋球不睬,瞪了董双奇一眼,走了。董双奇知道王朗雄和自己心窍里不美,再没作声,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王朗雄会不会偷了生产队的牛?一想,自己把自己笑了,牛那么大个东西,是容易偷的?再说,牛被偷了,饲养员能不给自己说?是自己脑子里阶级斗争的弦绷得让自己有些发神经了。想着想着,不自觉来到了生产队的饲养室,他站在门口往里张望,却又问正忙活的饲养组组长:“郑宽,你没看牲口的数对着哩么?”

郑宽手里拿着牛毛刮刮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择粘在刮刮子上的牛毛,愁眉苦脸,伤感地说:“少了一头。”

董双奇警觉地说:“啥?少了一头?是不是叫贼偷了?”

“不是,是卧圈七天的黄乳牛,死了。”

“咋的死来?”

“没有精料,饿死了。”

“胡说,咋能没有精料?”

“精料都不够出勤的牛吃,哪能顾得上卧圈的病牛。”

董双奇摇摇头,说:“我知道了。”转身走了。

董双奇走了几步,又转回身,说:“郑宽,你过来,我问你个话。”

郑宽疑疑惑惑的,说:“啥话?”

董双奇问:“你把死牛咋了?”

郑宽战战兢兢不说话。

董双奇生气了,说:“我问你话哩!”

郑宽说:“埋……埋了,不,杀……杀了。”

董双奇说:“杀了?现在死一头牛,生产队要上报大队,大队要上报公社,你当饲养组组长哩,连这点政治觉悟都没有?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把牛杀了?”

郑宽低着头不吭声,但在心里说:“你当狗屁队长哩,牛比人还重要?牛惊了把我的腿踩骨折了,我拖着病腿喂牲口,你关心过吗?杀了个死牛看把你急的。”

董双奇厉声问:“牛肉呢?”郑宽不吭声。

董双奇说:“还摇闷葫芦?牛肉咋了?”

郑宽说:“一半卖给……”

“卖给谁了?”

“卖给张金梁了。”

“卖给张金梁了?卖了多钱?”

“七十块钱。”

“钱弄啥了?”

“我捏腿来,给捏骨匠了。”

“你,你这是贪污!另一半牛肉呢?”

“四个饲养员,一个人四斤,给你家送了四斤。”

董双奇几乎跳起来,说:“我家人是几辈子没吃过牛肉?叫你给我家送牛肉哩?我刚写了入党申请书,影响了我的政治前途,你给我负责?”董双奇越说越激动,郑宽有些不知所措了。董双奇气恨恨地走了,郑宽尴尬地站在那里。

董双奇的家在巷子口,是老宅子,地势有些低,每逢下雨,巷子里的水就倒流进来了,上回下雨,水进了房子,把炕墙根子泡软了,媳妇杨倩怕炕塌了,叫董双奇把炕重盘一下,董双奇说忙得没时间,两人憋着气,几天不招嘴,杨倩使了狠招,晚上睡觉不跟董双奇钻一个被窝,白天只做一个人的饭,整得董双奇没有办法。听了郑宽的话,董双奇有了收拾杨倩的由头,黑着脸,进了门。

杨倩正在抹桌子,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问:“你到底给我盘炕不盘炕?”

董双奇说:“盘你先人的腿!”

杨倩抬头一看,说:“你凶的,谁把你先人坟挖了?”

董双奇夺过杨倩手里的抹布,在杨倩的头上狠狠地摔了一下,说:“比挖先人坟还严重!”

杨倩疼得“哎吆”一声,手摸着头,问:“啥事,这么严重?”

董双奇问:“牛肉呢?”

杨倩说:“牛肉?你说郑宽送的牛肉?哦,我还忘了给你说,我给我娘家妈拿去了。”

董双奇扬手要打杨倩,杨倩往后一退,被凳子绊得摔倒在地,疼得嗷嗷直叫。董双奇没有去扶杨倩,训斥道:“你妈几辈子没吃过牛肉?没吃退回来,吃了吐出来,这是生产队的牛肉,是集体财产。我现在就去你娘家。”

杨倩说:“我娘家没粮吃,我妈年龄大了,得糖尿病多年,没钱看病,又得了营养不良性贫血,躺在炕上等死哩。我把牛肉送去,说是你专门给她买的,我妈信以为真,高兴得给邻家夸你是个好女婿,给她买牛肉哩。你这一去,咋收场?我的脸往哪儿搁?”

董双奇的脸色十分难看,拳头在桌子上狠狠地砸了一下,出了门,忧心忡忡地向大队部走去,想看张金柱去县委党校学习回来了没有,赶紧把这事给张金柱汇报一下。

董双奇把门一推,张金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精气神很好,正翻看桌子上放着的一沓材料。董双奇问:“书记,你回来了?”张金柱用眼神打了个招呼,让董双奇坐。董双奇坐在张金柱对面的凳子上。

张金柱没问董双奇有啥事,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给董双奇扔了一根,炫耀说:“你看啥牌子?我和公社王书记在县委党校学习时,王书记给了我一盒,我没舍得吸。全公社十个大队,去县委党校学习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就我一个。”张金柱有些得意。

董双奇接过烟,不以为然地说:“烟么,不就冒个烟,公社书记发的烟,吸了也长不了肉。”

张金柱说:“你才说错了,公社书记给大队书记发烟,不是随便发的,他亲口给我说,十个大队书记中,只有我有资格吸他的烟。这烟代表着政治方向,还说,咱大队抓阶级斗争的做法,很符合上面的新精神,希望咱继续努力。”

董双奇捏捏烟,说:“公社书记给你发烟,代表着政治方向,你给我发烟,是不是也代表着政治方向?”

张金柱“吭”地笑了,说:“你这政治敏感差得远,我本身就把北队当典型抓哩,如果咱大队成了公社的典型,北队功不可没,你连这都看不来?”

董双奇说:“我看不来,你这一说,我就看来了。我……我想给你说几个事。”

张金柱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打断董双奇的话,说:“我给你说一个你把头想炸都想不出来的事。”

董双奇问:“啥事?说得这么玄乎?”张金柱说:“你猜,谁涂改的农业学大寨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