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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节

想放我三个也不好放。听安峰说,张金柱关张金梁进学习班,把他大气死了,放张金梁的时候才顺便把我三个放了。”

三婶说:“哼!是我骂得来!”朱成说:“你说啥?是你骂得来?”三婶把事情的过程说了,朱成听了很生气,说:“你这人,咱跟张金柱的事,你骂的他大干啥哩?”

三婶说:“骂他大生下瞎怂儿子了,把我男人关到大队学习班去了,影响了挣工分过日子。”

朱成说:“你还别说,瞎事还变成好事了。不是我进学习班,还跟张金梁打不上交道哩,张金梁是个饸饹床子百眼开的日鬼匠,说不定我跟着张金梁还要挣钱哩。”

三婶说:“你大白天说梦话,跟张金梁挣做啥的钱?”

朱成说:“你不懂,我今晚就要干一件挣钱的事。”

三婶问:“啥事?”

朱成说:“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成拿起架子车上的一个纸袋子往出走。三婶做了个弯腰拾花往怀里一装的架势,说:“我还有我的事哩,懒得问你的事,只是再不要弄吃不上狗肉,最后连狗缰绳也没了的瓷锤事。”

三婶皱起眉头寻思:平时看队长党西胜见了年轻漂亮媳妇眼睛色迷迷的,不知道对我这老茄子有兴趣没有。她每天都要拿扫帚在门前做扫地的样子,实则是在等队长党西胜过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三婶终于等到了党西胜。看党西胜走了过来,她满脸堆笑,主动上前搭话:“队长,生产队啥时候拾花呀?”

党西胜站住一笑,说:“啥时候拾花呀?就这几天吧,再开就赶紧要拾哩,昨天我去棉花地里看,路边开了的花几片子不见了。”

说话的人无心,听话的人对号入座。三婶的脸红了,说:“嗷,该拾了就拾。”

党西胜走了几步,思量:“三婶为啥主动问拾花哩?哦,我明白了,去年的队长上了你的当,叫你偷了花,想占你的便宜没得手还丢了官,今年你又给我耍啥心眼呀?我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党西胜转过身,故意说:“三婶,今年生产队拾花有一个新规定。”

三婶问:“啥新规定?”

党西胜说:“去年偷过棉花的人,今年不能参与拾花。”党西胜说完偷看三婶的反映。三婶两步上前,两个奶子一闪一闪,脸上挂着笑,说:“你能不能不要新规定?”

党西胜说:“到时候再看。”说完眼睛盯在三婶两个小山包一样的奶子上。

三婶觉察到了,她底气来了,四周一望没有人,故意挺着胸膛碰了一下党西胜的手,说:“我听说你爱吃搅团,你有空了来嫂子家,嫂子给你打搅团,露鱼鱼,今个刚从我娘家提回来一瓶子米醋,酸得很,葱花一炒,酸醋和辣子水水,把人能香死。”

党西胜像要流口水,说:“行,我一定来。”

党西胜走远了,三婶“呸”吐了一口唾沫,自语:“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和上任的队长是一个成色!不敢见手里有点点权。”三婶没有说错,党西胜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

天黑了,三婶探鞋抬脚上了炕,合衣躺下,又坐起,寻思:朱成他今晚能有啥事,神叨叨的?又下了炕。

朱成一个人蹲在自家的腰门口,望着天空出神。三婶走到跟前,脚尖踢了一下朱成,说:“不睡觉,一个人看着天,天上给你下金条呀?”

朱成悄声说:“睡你的觉去,别喊!你看,下雨了,起风了,好,好。

三婶摸摸朱成的额头,说:“你没发烧么,咋胡言乱语的?”

朱成折身进了腰门,穿上蓑衣,把一个蛇皮袋子夹在腋窝下,说:“少嘟囔,把门虚掩着,别关。”说完出了门。

三婶站在前门口,看着朱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刮起了大风,大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带着呼哨,风雨交加,整个胭脂岭被漆黑的雨夜吞没。朱成就像一个幽灵,凭记忆顺着巷道的平处走,路上已经有了积水,一脚踩在一堆黏黏的东西上,把脚吸住了,一用力,一只鞋掉了,弯腰在地上摸鞋,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像是牛粪。朱成在心里骂:“谁狗日的把牛粪扔在这儿,叫我沾了一鞋,抓了一手。”骂完后突然想起是自己白天去盯向的时候,怕被人看见,手里拿一个纸袋子做掩护,装着在饲养室门口拴牛桩前捡牛粪,谁问就说装些牛粪给门前的桐树上。他提着纸袋子走到巷道,牛粪把纸袋子闷烂了,牛粪全掉在了地上,他就索性把纸袋子一扔,看了一眼丢在巷道中间的牛粪走了。没想到自己丢牛粪,自己踩牛粪,再来个自己骂自己。朱成甩了甩手上的牛粪,把鞋勾上,贴着墙根,猫着腰,向目的地走去。

到了饲养室门口,朱成把手从破旧木门的缝里伸进去,取掉了挂在两个门扇上的铁丝钩搭,轻轻把门推开个缝,闪身进去,又轻轻把门闭上。朱成转身往里一看,槽帮上搁着一个煤油灯,如豆的灯焰使饲养室处在昏暗中。劳累了一天的饲养员,带着困顿进入梦乡,打着声音有大有小、长短不一的鼾声。鼾声和牲口倒嚼声、鼻息声相混,给朱成预告了安全系数。朱成睁大眼睛搜寻目标,终于发现了搭在牛槽旁的横担上的牛皮。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取下牛皮,抱在怀里,出了饲养室大门,把门轻轻闭上。

朱成出了饲养室门,没有急于回家,他走到饲养室前门的一个半人高的土堆后,把牛皮叠起来装进了自己带的蛇皮袋子里,然后站起,看四周,听动静,确定没有异常情况,掀起披在身上的蓑衣,把袋子夹在背后双手按住,绕着另一条背巷子,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泞回家了。进了前门,终于把担惊受怕的感觉甩在了门外,他松了一口气。

三婶睡得迷迷糊糊,进入了梦境。突然一阵门响声,把三婶惊醒了,她坐起,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朱成穿着流水的蓑衣,怀里抱着鼓囊囊的蛇皮袋子进了房子。三婶吓了一跳,跳下炕,问:“你抱的啥?”

朱成没有回答,“嗵”的一声,把蛇皮袋子往地上一搁,脱掉蓑衣,擦擦脸上的雨水,说:“你看。”

三婶打开蛇皮袋子的口一看,用手摸摸:“牛皮?”

朱成说:“牛皮。”

三婶问:“你在哪儿偷的,偷这干啥?”

朱成说:“你先别问,赶紧把后院老瓮里装的玉米舀出来。”

三婶披了衣服,跑进灶房,拿了两个蛇皮袋子和一个碗,去后院把老瓮里的玉米装了,腾空了老瓮。朱成把装牛皮的蛇皮袋子放进老瓮,盖好盖子,再给瓮盖子上放了些杂物,两个人出了后院。

进了房子,三婶拿干毛巾给朱成擦身上的水,朱成浑身凉得直打喷嚏,说:“这牛皮可是个值钱的东西。”

“你在哪儿偷的?”

“饲养室。”

“你咋知道饲养室死了牛?”

“张金梁给我说的。”

“你偷这牛皮卖给谁?”

“鼓行。”

“鼓行是弄啥的?”

“专门做牛皮鼓的地方。”

“你个瓷锤,知道鼓行在哪儿?”

“这你别操心,张金梁前一向偷着卖牛肉的时候都打听好了,我偷,他卖,卖牛皮的钱,两人各半。”

“张金梁没说,能卖多钱?”

“至少二百块。”

“这么多,咱就能分一百块?去年咱俩在生产队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年底还成了欠社户,一分钱没见,偷个牛皮,一下子就分一百多块?”

“张金梁说,死靠生产队,下憨苦,死路一条。”

“就是的,世事就是这,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咱不想撑死,也不想饿死,再不敢出事。你看炕洞塞棉花的事弄得,多晦气。”

“不会的,我明天就去寻张金梁。”

朱成和三婶两口子在惊恐和兴奋中入睡了。

夜里的雨把空气下得潮湿而凝重,到处是灰蒙蒙的,村庄的树木,地里的庄稼,场间的麦草堆,连饲养室的拱脊草房,也显得模糊而朦胧。天麻麻亮了,当班的郑宽去开饲养室的大门,门咋开着?朝饲养员睡觉的房子喊:“斗亭,你几个谁晚上出前门了?”

房子里传出饲养员斗亭、发宏、房娃闷声闷气的回答:“没出去。”

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郑宽警觉起来,该不会是进贼了么?郑宽一看,搭在牛槽旁横担上的牛皮咋不见了?郑宽赶紧叫来其他几个饲养员,大家都说昨晚睡觉前还在哩,肯定是贼娃子晚上偷去了。郑宽说:“咋弄下这怂事,偷分牛肉叫干部美美收拾了一顿,事还没有过去,又把牛皮丢了,这给干部咋交代?叫我现在就寻队长去。”

郑宽慌里慌张地就要出门,其他几个饲养员惊慌不已。饲养员斗亭怪怨郑宽说:“牛槽上的灯泡闪了几天了,你当饲养组长哩就不虑事么,点个烂煤油灯给贼打招呼哩,还嫌贼偷哩。”

郑宽委屈地说:“我咋不虑事么?领个灯泡寻了队长三回,队长说先将就着,这生产队一向没钱买灯泡。哎,一个灯泡能花几个钱,闯下这祸。叫我赶紧寻队长去。”

队长董双奇媳妇杨倩熬娘家去了,董双奇早上起来,刚刚泡了一壶茶,一手拿茶碗,一手端茶壶,边走边倒,走到院子,郑宽跑了进来,喊:“队长,出大事了!”

董双奇一惊,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上,茶壶里的茶倒在手上,烧得“哎吆”一声,“出啥大事了?”董双奇吹着烧疼的手问。

郑宽说:“牛皮叫贼娃子偷去了!昨晚雨大风大,天黑得很,给牛早早拌完二遍草,其他饲养员都睡了,轮到我值班,我头有些昏,倒在炕上睡着了,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中听到响声,以为是牛顶槽哩,就撒了个懒,没起来。第二天起来一看,搭在牛槽旁横担上的牛皮不见了。”

董双奇把茶壶搁在窗台上,说:“你断定是贼娃子偷去了?”

郑宽说:“不是贼娃子偷去了,那还能……”

郑宽说了半句话。

董双奇看着郑宽,问:“晚上饲养室关门了没有?”

“门没关子多年了,拿铁丝钩搭钩哩。”

“谁勾的?”

“我。”

“早上是谁第一个发现牛皮不见的?”

“我。”

“那贼咋进来的?”

“这……我也不知道。”

“凭你几个饲养员趁我不在队里的时候,敢把死牛杀的分肉、卖肉,是不是你们几个饲养员监守自盗?”

“这……这咋可能?”

董双奇没回答可能不可能,说:“这一张牛皮卖给鼓行,至少卖二百多元哩。”

郑宽瞪大了眼睛,说:“队长,你怀疑我?”

董双奇说:“我怀疑不怀疑事小,事情在这明摆着哩!出了私分牛肉、卖牛肉的事后,有人在书记面前反映说,我这人阶级路线有问题,叫你这上中农成分的人当饲养组组长,把集体最大的家当叫给一个政治上不可靠的人,你要知道,你可是我推荐的!”

郑宽憋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颤抖着声音,说:“我就不干,你非得叫我干,我干了,我发誓要干好,给你把气争起……”

董双奇打断郑宽的话,说:“你给我争啥气哩?你给我挂红胡子哩,几斤死牛肉把我政治上抹得五麻六道!”

郑宽说:“是这,这饲养组组长我不当了,丢牛皮的事我也给你说了,我走了。”

董双奇说:“你当不当饲养组长的事和丢牛皮的事,先不要声张,等我给书记汇报了再说,不能随便就不干了。”

郑宽说:“闯了这大的祸,还有啥脸干?”说完转身出了门。

郑宽刚一出门,被石头绊了一脚,裤子被划破,膝盖渗血,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回到饲养室,蹲在牛槽前,两手把膝盖拍得啪啪响,给其他饲养员说:“祸闯大了!”饲养员们惊恐不已,饲养室弥漫起紧张的气氛。

(十)

自从张倩凤把张积育送回家后,张积育躺在炕上,满脸病容,眼神空茫,不吃不喝,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乱说,时而不语,明显是脑子受了刺激,成了风中残灯。

张倩凤趁张积育睡着的时候,把张金柱和张金梁叫到另外一个房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劝说:“我看你大病得不轻,有今没明的,你弟兄两个就是有十仇九恨,在你大面前不要表现出来。”张金柱和张金梁听了,觉得姑姑说的在理,点头。张倩凤还说:“你大现在离不开人了,我就先回来住一段时间照料,但这毕竟不是个长法。”张倩凤话头一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给张金梁和刘翠花把婚事办了,有个女人能把生的做成熟的,把脏的洗成净的,家就像个家的样子,老人有人照顾。再去给张金柱说的对象家回话,把张金柱的婚事也摇到实处。”

张倩凤叫张金梁和刘翠花办婚事的话,说到了张金梁的心里,张金梁说:“行么,我抽空就去跟刘翠花商量办婚事的事。”

张金柱却说:“我这么年轻有为的正闯事业哩,给我介绍的对象竟然说我是二杆子,不想跟我订婚,可见她不识货;现在她都不识货,我再把事干大了,她更不识货了,干脆算了,不要了,我要找一个和我政治信念一样的人。”

张倩凤说:“我当了多年大队妇女干部,经了多少事,把啥事没看清?你一个农村瓜娃,有啥政治信念?还不是跟风跑哩,上头咋说你咋干。上头说话不腰疼,来个瞎瞎政策,煽呼得你扑到深沟里,摔得头破血流,你干哭没眼泪,不如找个媳妇安安宁宁过日子。”

张金柱说:“姑姑,我的媳妇你别操心,我不会当光棍。”

张金柱其实说的不是大话,现成的媳妇在面前搁着哩,就是比张金柱小一岁,和他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的大队妇女主任廖英侠,可就是因为缺一样东西——钱,事卡了壳,别人都不知道。

廖英侠的家在南队。她的家庭十分不幸,是被社会亏待了的家庭。

廖英侠大叫廖民朋,年轻时血气方刚,为人正义,爱打抱不平。在廖英侠十四岁那年的一天,他去县城看病,路上碰见两个青年抢一个青年的包,便扑了上去,正和两个青年厮打,被抢包的青年竟然爬起来趁机提着包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