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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节

两个青年把没抢到包的气,撒在廖民朋身上,把他的右腿打断了。这事传到村里翻了个过,说廖民朋拦路抢劫时叫人把腿打断了。后来公社调查,说根本不是那回事儿,认定是路见不平拔刀助人,可以申请见义勇为奖,但得有被救的人出来作证。人海茫茫,没有找到关键证人,申请见义勇为奖的事就泡了汤,无形中廖民朋背上了拦路抢劫的黑锅,他经常被一些人戳脊梁骨。廖英侠妈是个争气好强的人,觉得在村寨抬不起头,整天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大成跛子,妈成瞎子以后,廖英侠变得抑郁寡欢。在生产队过日子靠的是挣工分,活重工分高,跛子瞎子能干啥重活?挣啥高工分?家里缺吃少穿。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在廖英侠十六岁正在上学的时候,父母给廖英侠定了娃娃亲。为了多要彩礼,在北山沟找了户人家,儿子半傻不说,大还是个“四类分子”,“戴帽子”着哩。尽管廖英侠年幼无知,但对父母把自己当牛马卖给了北山沟意味着什么,还是清楚的,晚上了她在没人的地方哭,内心抱定了一个主意:先让家里渡过难关,等我把学上完了再说。高中毕业了,正逢农村启用优秀年轻人哩,张金柱当了大队书记,廖英侠当了大队妇女主任。廖英侠未来的婆家催着廖英侠结婚,她的父母都答应了,她死活不答应,父母逼得急了,廖英侠发狠话说要离家出走,永远也不回来了,一下子把父母吓成一摊子。廖英侠在被窝里哭泣,不吃不喝,大队通知开会几次都没来。张金柱不知就里,上门去看。

张金柱推开门喊,没人应声,走进房子一看,廖英侠正蒙头大睡。他把被子一揭,廖英侠坐起,“哇”的一声大哭,把张金柱吓了一跳,他说:“英侠,你这是咋了?”廖英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最后问张金柱:“你见死救不救?”

张金柱说:“当然救。”

廖英侠说:“那你马上拿出九百六十块钱,我去北山里把彩礼退了,先把我脖子上的套解了。”

张金柱瞪大了眼睛,说:“我哪来这么多钱?”

廖英侠说:“那就等你有了钱再把我赎回来。”廖英侠说着抿嘴。就在张金柱发痴的当儿,廖英侠一把抱住张金柱,张金柱喘不过气,说:“我等你有钱,等到死也要把你等住。”廖英侠把张金柱扳倒在炕上,压在自己的身上,双手紧扣,抱住张金柱。张金柱胸脯明显感觉到有两个活蹦乱跳的兔子在挖抓,浑身“倏”一下,过了电一样。

张金柱说:“门开着,看你大、你妈回来。”

廖英侠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说:“我看你没心!”

张金柱说:“我不光有心,我的心都叫你占了,晚上做梦老梦到咱俩在一块。”

廖英侠听了心情激动,这是自己第一次得到张金柱的亲口回应,她重重地在张金柱的脸上亲了一下。

廖英侠暗恋张金柱已经很久了,张金柱也早有感觉。说是暗恋,方式又有些狂野。张金柱在廖英侠狂野的暗恋面前,表现得前后矛盾,有时怪诞,有时迟钝,疙疙瘩瘩。在张金柱当了书记、廖英侠当了妇女主任不久,两个人去公社开会回来,张金柱用自行车带着廖英侠,廖英侠有目的地问:“你家里啥时候给你问媳妇呀?”

张金柱自恃清高地说:“年纪轻轻的才闯事业呀,问做啥的媳妇哩。你问这话是啥意思?”

廖英侠说:“没啥意思,我就问一下。你家里啥时候给你问媳妇,我啥时候寻女婿。”

张金柱口是心非地说:“各家的情况不一样,这号事咋能攒到一块?”

廖英侠说:“硬攒哩么。”说着,廖英侠两手把张金柱的腰抱得紧紧的,紧得影响到张金柱骑车了,一个石头一绊,自行车摔倒了,两个人趴在地上,被自行车压着。张金柱推开自行车要扶廖英侠,廖英侠猛地抱住张金柱,把温热的嘴唇紧紧贴在张金柱的脖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张金柱。张金柱的心狂跳不已,害得张金柱发生了男人难以启齿的丢人事,裤裆里湿了一大片。但张金柱最后还是没有失去理智,他给廖英侠说:“今个的事权当没发生过,走,赶紧回,公社布置了一大堆工作哩。”两人扶起自行车,张金柱骑,廖英侠坐。从此以后,张金柱一直受幸福感和罪恶感的轮番折磨,不敢正眼看廖英侠——这个未来也许是自己的媳妇,也许不是自己媳妇的人。

张金柱趁姑姑张倩凤今个又提弟兄两人的婚事,先回绝了给自己提亲的话,第一步先给廖英侠留出了未来媳妇的位置,然后又表明了坚决反对张金梁和刘翠花婚事的态度。张金柱瞥了张金梁一眼,问:“金梁,你还非得把刘翠花这堆臭狗屎抹在咱家的门上?”

张金梁大怒,说:“你嘴放干净点!”

张倩凤说:“金柱你咋说话?”

张金柱说:“你都不想想,我批判刘翠花哩,现在要叫我和刘翠花同进一个门,同在一个锅里搅勺把,你说能行?何况早先给我说过刘翠花,我嫌她家家庭成分不好,她大还戴着‘四类分子’的帽子。姑姑,你说社会上的女人叫狼吃得只剩下刘翠花这寡妇一个人了?”

张金梁说:“姑姑,刘翠花过去和他死了的男人救过我的命,再说……再说,我也看上刘翠花。”

张金柱、张金梁一个不让一个的态度,一时把姑姑还给难住了,三人都不说话。闷了好大一会儿,张金梁说:“姑姑,是这,改天再说。”

张倩凤说:“也行。”

三人走开。

张金梁满怀心事地出了门。他直奔刘翠花家。

刘翠花手里端一脸盆水,洒着用扫帚扫着,陈黑顺倒在院子的水茅乱流的痕迹清晰可见。张金梁进了门就奚落:“整天扫地,地上有屎哩?”

刘翠花把扫帚一掸,说:“你看这是啥?陈黑顺把水茅倒这儿了。”

张金梁弯腰一吸鼻子,说:“嗷,地上真的有臭气哩。你不扫了,我来跟你商量咱俩结婚的事。”

刘翠花不吭声继续清扫。

张金梁问:“咋不说话?”

刘翠花说:“还不是你说了算?”

张金梁把刘翠花往房子里拉。

刘翠花说:“来了就猴急,你是壮马叫驴托生的,野劲咋那么大?”

张金梁说:“我婆娘还不由我了?我把野劲不给你给谁?”

刘翠花拿扫帚在张金梁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张金梁故意“哎吆”了一声,手在屁股上摸了摸,把手搭在刘翠花的嘴边,说:“你闻,你把我屁股打的一股水茅味。”

两人嬉笑着进了房子……

张金梁见过了刘翠花,回来给张倩凤说:“我和刘翠花商量了,我俩把结婚证一领,简简单单办个婚礼。我搬地儿住到刘翠花家去,顺手把我大也搬过去,让刘翠花照顾老人。”

张倩凤一听高兴地说:“好得很!”

张金梁接着吞吞吐吐地说:“顺手把家一分。”

张倩凤一听脸色变了,说:“不是姑说你,你大躺在炕上拌命哩,你咋说得出口分家这话?”

张金梁忙说:“姑姑,你听我说,家里的房我一间也不要,家里的家具我一件也不拿,一句话,家里的一个柴棍棍我都不要。”

姑姑疑惑地说:“那叫分啥家?”

张金梁说:“咋不叫分家?有我大哩么。”

姑姑越发疑惑了,说:“把你大劈成两半,分你大呀?得是你不想管你大?”

张金梁说:“不,不是我不想管,我想把话说开,免得扯皮。我把我大和你全管了,养老送终。”张金梁有些动情,说:“我看了,不把话说开,两个儿子窝里搅刀,不是伤这个,就是伤那个。两个儿子还不如一个儿子。”

张倩凤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一把抱住张金梁的头,又推开,看着张金梁的脸,问:“你这是心里话?”

张金梁含泪点头:“嗯。”

张倩凤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姑姑没白管你。”张倩凤想了一下,说:“对,金柱哥一天在外边疯野,能指望上了指望,指望不上就算了。你得准备些钱,你大一口气上不来了,就要花钱,再是我看家里的粮食也不多了。”

张金梁说:“我知道。”

张金梁第二天就和刘翠花领了结婚证,接着简简单单把婚事办了。张积育有人管了,张倩凤回自己家了。只是父亲的病情日渐加重,像一块石头,压在张金梁心上。张金梁走出家门,向母亲的坟地走去。一阵秋风吹来,风卷着地上的枯草残叶顺路跑,钻到张金梁的脚下,搅得张金梁心烦意乱。

张金梁在母亲的坟地转悠,看着长满蒿草的坟地上,隆起一个冰冷的坟茔,坟茔上自己栽的几棵迎春花枯萎了,枝条横斜在坟头。他不由地伤感起来:“妈,你怀胎十月,把我弟兄两个带到世界上来,没来得及享一天福,就离开了人世。我大在世也苦命了一辈子,他的身体也不行了,有一天,他来找你了,你老两口就互相照应……”说到这儿,张金梁已是泪水涟涟。他一转身,朱成站在身后。

朱成问:“你来坟里干啥?”

张金梁说:“我看我大不行了,到时候想把我大和我妈合葬,看墓咋打。”

“你的想法对着哩,你妈命苦,你大的命也不好,在人世间没享福,死了合葬在一起,在天堂里兴许能相互照顾。”

“你咋知道我来坟里了?”

“我去你家找你,听翠花说的。东西弄到手了。”

“这快的?在哪儿搁着?”

“在我家后院的瓮里。”

“今晚后半夜我来你家,用自行车把牛皮一带就走,两天就回来了,你就等着分钱吧。”

朱成美滋滋地吸吮着嘴唇。

两天后,张金梁回来了,给了朱成一百二十块钱。朱成接过钱,激动地合不拢嘴,说:“今辈子第一次有这么多钱。”回到家里,朱成走到择菜的婆娘三婶跟前,把钱在眼前一晃,说:“你看这是啥?”

三婶一把抓过钱,问:“多少?”

朱成说:“你数。”

三婶一数,惊叫:“呀,一百二十块!”

朱成坐在凳子上,眯起眼睛,说:“牛皮都这么值钱的,牛就更值钱了,这回干个大的。”

三婶拿钱的手拍打了一下朱成,问:“你偷生产队的牛呀?”

朱成说:“拿钱来,赶紧择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生产队里的牛能偷出来?别啰唆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有本事的人不到时候不露相。”

胭脂岭大队的刮宫流产计划生育任务拖了全公社的后腿,挨了批评。张金柱派大队民兵小分队队长畅亮带一班子人马,扛着大喇叭,开着四轮车,动员计划外的大肚子媳妇去公社卫生院做手术,顶着不去的,就装粮食,抬家具。锁门跑了的,就撬锁抬门,翻墙入室,见啥东西值钱就拿啥东西。把这事安排好以后,张金柱又落实棉花交售任务。张金柱和副书记张宽升、妇女主任廖英侠在地头查看两个生产队的棉花,考虑咋样分解公社下达的棉花交售指标。张宽升在腰间掏出旱烟锅,一不小心把烟袋的烟末洒在了地上,摇摇烟袋,空了,又把烟锅别在腰间,说:“公社也是胡整哩,咱这干旱缺水的地方,根本就不适合推广万株棉,说得好听,一亩地留一万株苗,一个苗上结一个桃,产量就上去了。我当了多半辈子的农民,没见过种的棉花密密麻麻跟栽葱一样,长棒槌高。”说着弯腰摘了一个半开的花桃,一捏,外壳裂开,四个花瓣外露,说:“你看,开圆的花有几个?多数花桃还没有枣大,结的棉花是个死疙瘩,没有棉绒,连次等品都够不上,棉绒厂能收才怪哩。”廖英侠也摘下一个开了的花桃在剥。张金柱的眼睛盯着棉花地,忧心忡忡。

董双奇急乎乎从地埝边走了过来,三人齐看向他。张宽升说:“看急的样子,是不是计划生育突击队出啥事了?”

董双奇急不择言,说:“书记,不好了,失窃了,斗争复杂了。”

三人听得一头雾水。

张金柱说:“啥事么?往清的说。”

董双奇说:“饲养室的牛皮不见了,我怀疑是监守自盗。”董双奇带了自己对这事的看法。

三人一愣,表情各异。为饲养员私分牛肉的事,张金柱要处分四个饲养员,廖英侠、梁明、畅亮坚决支持,张宽升却坚决反对,最后不了了之。董双奇又说牛皮的事,不知又要生出啥事端来。

张金柱说:“你说具体些,到底是咋回事?”

董双奇把郑宽咋样给自己说,自己咋样去饲养室察看,四个饲养员不正眼看自己的情况,齐齐说了一遍,还先入为主地说:“除过从门里进,再没有能进去的地方。轮到郑宽值班就把牛皮丢了,我怀疑是内贼。”

张金柱和廖英侠还没开口,张宽升开口了,说:“我说董双奇,你没把事情弄清,先别胡说。”

董双奇说:“我调查了,咋没弄清?我给书记谈我的看法,咋胡说了?你除过会遇事抹稀泥外,还会打击先进。”

张金柱呛了一句:“先别吵了。”

张宽升火气上来了,指着董双奇,说:“你是狗屁先进,你是祸根子,你还想入党哩,入你媳妇的裤裆!我是大队党支部管组织的,你写十回入党申请书,我两个五回不同意!”

董双奇的火气也上来了,脖子上的青筋一暴,问:“你凭啥说我是祸根子?”

张宽升说:“你队里死了个牛,惹了多大的事?你媳妇把牛肉送你丈母娘了,书记的兄弟把牛肉卖钱了,你不说干部弄的这见不得人的事,给饲养员鼓劲哩?把这事传出去,干部还有啥脸在人面前说五呵六?你又说斗争复杂了,一天把斗争吊在嘴上,又想日弄谁呀?”

张金柱的脸不是颜色。

满腹心事的廖英侠手里捏着一个花桃,看着张金柱,小声说:“再不磨闲牙了,回,我还有事给你说。”张宽升和董双奇等待张金柱的表态。张金柱谁也不看,说:“回。”自己先走了。三人尾随,四人一路无话。

到村口了,张金柱给张宽升、董双奇、廖英侠说想开个会,研究一下这事咋办。张宽升借口说他今个要去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