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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节

搂着孩子哭天喊地,情形很是凄惨。旧日的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也不见了。昔日的仇家对头杨家大院的新当家,杨仁厚却主动找上门帮忙料理,主起事来。

这杨仁厚是杨家大院的第十一代传人,是钢嘴的远房同门长兄,其家业在曾祖父那辈上,已列入咸宁四大首富。

有诗为证;冯家的山,杨家的房,卢家的骡子被车长,郭家的银子拿斗量。

杨家大院,二十几进院落房连房,门套门,环环相扣。院中设有花园假山、亭台、楼阁。面积占整个村落总面积五分之一还强。其规模和内部景观设置虽不敢和皇宫内院相比,但在整个关中道上也算数得上的。

这杨仁厚人如其名,不但忠厚善良,毫无架子。一辈子修桥补路,扶困救穷,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在周边有着极好的口碑。虽然钢嘴经常和自己较劲,公然向杨家大院挑战,说什麽“这一辈子和大院势不两立,不毁掉杨家大院,决不罢休。”但他从不与钢嘴计较。“乡里乡党的,又是同门兄弟,我不帮忙,谁来帮忙 。”

杨仁厚差人从大院里取来米和面,先搭锅造饭,随后又派人去南通镇肖家报丧。并对报丧的人再三叮嘱,一定要问清肖翠英娘家有什么条件。

肖家很快给了答复:“要上等的柏木棺材,春夏秋冬四季寿衣各一身,龙头龙尾棺罩亭子,十二个吹鼓手缺一不可。最为苛刻的是要钢嘴亲自披麻戴孝,持丧棒打引路幡上坟送葬,才肯作罢。

前三个条件杨仁厚硬是咬紧牙认可了。最后一个条件别说旁人怎么样,杨仁厚首先不依。这一下子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随后自有人从中调解。

杨仁厚首先很强硬:“不要说肖家人是吃生米长大的,我杨家人也不是吃素的。让杨家人给自家老婆披麻戴孝打引路幡,这明摆着在我杨家人头上撒尿,欺负人呢!是臊俺一族人的脸皮。让他们趁早打消主意,别给脸不要脸,如果我们不认他这个娘家,埋我们的人,看他肖家又能怎么办。要是再生是非,我杨仁厚首先奉陪到底。”

杨仁厚这一上硬,肖家这才服了软。

肖翠英生前遭受了好几年罪,死后倒也风光了一回。送葬的那天整个西寨子全出动了。但肖翠英的娘家只来了两个侄子,根本就没有进钢嘴家的门,而是直接到墓地送行,待死人入了土 ,不顾杨家门中人的再三挽留,胳膊一甩强行离去了。

自此以后两家断了来往,就是在路上相遇也是横眉冷对,形如路人。

这一场丧事,使钢嘴家彻底毁了田产,那唯有的二亩坡地也被旁姓的人得了去。

丧事之后,爷儿三个,吃了几天残羹剩菜,家中的一切又都底朝天了。

钢嘴悲痛之余,肚子十分饥饿,酒瘾又犯了。在院子里一边搓手跺脚,一边骂爹骂娘。两个孩子吓得绻伏在墙角不敢吱声。钢嘴咬了咬牙,一狠心又丢下两个年幼的儿子,自顾自个出外混嘴去了。

5钢嘴这么一出溜儿,九岁的龙娃,七岁的虎娃顿时成了无人教管的野孩子。白天和寨子里的孩子在白龙河里嬉水玩耍,在堤岸上攀枝折柳,做着骑马打仗的游戏。吃饭的时分,别的孩子在父母的召唤下,回家进食,而这哥俩则是在野地里摘一些野果子充饥,在村旁地头掐些野菜叶填肚,或在地头田埂上捉蚂蚱烧烤,在树上枝头掏鸟蛋就餐。

乡邻们你一块馍,他半碗汤,周济着这哥俩。特别是杨家大院的瘸子管家孙有义,时不时地在晚间送些饭食给这哥俩。

九岁的龙娃小小年纪象个大人似的处处维护着弟弟,得来的饭食总是先让弟弟吃。七岁的虎娃十分懂事时时顺从着哥哥,哥俩相依为命,在乡邻们的照料下,共度饥寒。

春荒四月,家家缺粮少米,讨饭的人越来越多了。寨子里的断粮户也逐渐多了起来,谁也无力周济这哥俩了。.村子里外的树叶树皮都快要扒光了.

两天来未尽饭食,龙娃虎娃蹲在玉皇庙门前饿得直哭,有好心人对龙娃说:“你俩快到南通镇你舅家寻口饭吃,他们家家大业大,不在乎多添两张口。他们不看活人面,就是看在你娘死人的面上,也得给你们哥俩一口饭吃。”

在好心人的劝导下,这哥俩忍着饥饿又踏上了这漫漫的十里长途。

一路上哥俩饿的肚子咕咕直叫,眼前发黑眼睛直冒火星,蹲在路旁硬是挪不动步子了。

“四月八,豌豆发,一半豆角一半花”望着路旁这一片豌豆花,俩人又一阵饥肠辘辘。整个肠胃几乎都要翻出来了。于是哥俩偷偷地爬进路边的麦田里,偷摘些豌豆叶充饥。好容易挨到了南通镇,来到舅家门前。

谁又能料到舅家的那扇黑漆的大门紧紧的关着,门前的那两个石狮子,呲牙咧嘴、张着大口,死死的向这哥俩瞪着眼,吓得虎娃直往哥哥的身后躲。

龙娃一边搂着弟弟,一边紧扣门环。

“谁呀!这会儿敲门想找死!”里面传来一声粗哑的吼声。

是二舅的声音。龙娃不由心里一喜。

“舅舅!是我、龙娃!虎娃!”

门“吱”得一声开了,“黑虎冲出去,咬死两个狗杂种。”随着一声吼叫,门内窜出一条硕大的黑色狼狗。龙娃往旁边一闪,虎娃被狗扑倒到地。龙娃拾起一块石头向狗砸去。门内一声口哨,狼狗一下子又跳进门内,门“砰”的一声又紧紧的关上了。

随之传来二舅那粗哑刺耳的吼骂“哪来的杂种,快滚回去,不然砸断你娃的贼腿。”

门内的狗还在不断的狂吠着。门外的虎娃不停地尖叫着。龙娃看到弟弟右手血淋淋的,血一滴一滴滴在门阶的石板上,龙娃将手中的石块狠狠地砸在肖家的大门上。随之撕破自己的衣襟,给虎娃裹伤。拉着虎娃离开了这里。这就是自己的亲舅舅,才离了娘没几天,舅舅竟然六亲不认,这般凶狠。龙娃在心里牢牢的记上了这笔帐。兄弟俩只好忍着痛苦和饥饿,一步一挪走向归途。太阳快落山时才回到了自家的村口。虎娃往地上一坐,说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再也不想挪一步,龙娃拽了好几次也没拽动。

龙娃踮起脚尖四处瞧瞧,忽然看见村南边那一片杏树林。一排排杏树整齐的排成行,树上挂满了绿莹莹的杏子,足有核桃那么大,在夕阳的照射下格外好看。龙娃不禁咽了咽口水,心里顿时来了主意。

龙娃转身对虎娃说:“你就趴在这儿,不要动,好好盯着,我到那边摘几个杏,如果有人来了,立刻给我报信。我这就过去了。”说完龙娃快步直奔前方,来到林子里蹭蹭爬上了一棵树,站在树堂上正要伸手去摘杏子。

“哪里来的野小子,又来偷杏.?”

林子里传来一声吼声,如响雷一般。龙娃浑身一哆嗦,一下子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了个仰面朝天,没想到又把脚给扭伤了。这时候也顾不得查看伤情只得强忍疼痛一拐一拐挣扎着往回跑。

从林子里追出一个中年汉子,虽说是一瘸一拐,但速度却相当不慢,距龙娃越来越近了。吓得虎娃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龙娃扭头一看,来人已到近前。抬眼一看,这不是瘸腿孙伯伯吗?龙娃一见孙伯伯立刻止了步,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孙伯伯也认出了龙娃,立刻伸开双臂把龙娃紧紧抱在怀里。

一察情形,孙伯伯就知道这两个孩子一准是饿坏了,不然也不会到这儿来偷未成熟的杏子。孙伯伯二话没说,右臂挟起虎娃,左手扶着龙娃一步一步的向果园里走去。

园子正中,有一间小茅草房,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锅碗瓢盆,样样齐备。安顿好哥俩坐下以后,孙伯伯从锅里盛了满满的两大碗饭,递给他俩。

这哥俩这回确实饿坏了,端起饭碗一阵狼吞虎咽。孙伯伯在一旁笑着说:“别急,别急,慢慢吃,锅里还有呢,别噎着了。”待龙娃虎娃吃完饭。先给虎娃用草药包扎好了伤口,又给龙娃捏了捏扭伤的脚。接着又询问了事情的原委后,蹲在门槛一边思索一边抽着烟。

龙娃深情地望着这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的孙伯伯,眼底里充满了感激。心里想着,孙伯伯是外乡人,以前没少周济过自己哥俩。受恩不报非君子。龙娃在一天之内在心底里记下了仇与恩两笔帐。

原来这孙瘸子原名叫孙有义,是河南开封府孙家湾人。民国元年,黄河决了口,洪水卷走了无数生命。家园毁了,亲人没了。十七岁的孙有义只身徒步,从河南逃荒西来。一路乞讨逐渐来到陕西地面。

就在冬至这一天,天降大雪,晚上连冻带饿,昏死在杨家大院门前的雪地里。

杨家大院第十一代传人,老九杨仁厚刚主事不久,二十四五岁,正值年轻力壮。继承了先祖遗训,照例是每天第一个起床清扫院落。他首先将院中积雪清扫出一条道,然后打开大门,准备清扫门前积雪。只见杨仁厚紧了紧腰带,用口呵了呵手,抡起扫帚,正要开扫,忽而见前面雪地里凸起一个雪堆,似乎一个人形,顿时吃了一惊。立刻扔掉手中的扫帚飞跑了过去,抛开雪堆,果然是一个人趴在雪堆里。

杨仁厚二话不说,立刻将这个人倒翻过来,抱在怀里,这是一个大男孩,看样子仅有十五六岁。这是谁家的孩子?这麽冷的天气,为什麽会倒在雪地里。杨仁厚顾不得多想,用手在鼻子上一探,还微微有些气息,胸口还有些温热。杨仁厚立刻大声唤出家人,大伙一起将这人抬进屋内,放在门房里的热炕上,灌了一大碗姜汤。遇难人方才醒了过来。少当家经过一阵仔细探问,这才了解到此人的来历身世。杨仁厚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二话没说,便把他留在大院里了。

这孙有义对杨仁厚的救命之恩十分感激,发誓要对杨家大院效忠一生。随后又和大院里的护院武师耿魁结下了生死之交。

时光到了民国六年,来到了杨家大院已有五个年头的孙有义,已出落成一个壮实的棒伙子。再也不是初来大院时的那个骨瘦如材,弱不经风的大孩子。他从耿大哥那里学到了一路拳脚,平时,三五个人赤手空拳也难以近身。

这一年春上,杨仁厚和孙有义主仆二人去终南山一带收取债务,回来的途中和土匪遭遇上了,险些要了主仆二人的性命。

当时正值袁世凯称帝,各省督军纷纷起义,组织护国军。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讨袁运动,各处豪强趁此机会也都纷纷造反揭竿起义占山为王。天下顿时大乱,世道极不太平。

早就听说,终南山麓,观音山地面上盘踞了一伙土匪。拦路抢劫,专劫财物。故此两人选择了一条路,避开观音山绕道而行,只说是能够避人耳目,无人察觉。谁想,刚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一路上总有一个约四十来岁的汉子,浑身破破烂烂的背着一个破背篓,不急不缓,离二人约有百米之遥,一直跟在后面。他俩歇脚,那人也跟着歇脚。这情景倒也未引起二人的注意。

直到回来的途中,当这主仆二人离开住户人家约有二里多路时,刚转过一个弯,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啸,旁边山林啸声一串,彼此呼应,紧接着前面坡上传来一阵沙沙沙众多的脚步声。

孙有义一看情形大叫“不好!林中有劫道的。”于是主仆二人撒开腿朝前拼命的往回跑。

林中窜出八九个汉子和后面那个黑瘦汉子会合在一起,个个提刀携棒在后面紧追不舍。

孙有义在路边拣起一根树干,紧随主人。二人尽管全力而为,但和整天穿林越岭打家劫舍的土匪相比就逊色多了,二人与土匪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山匪中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满脸连须胡子的红脸汉子,一边追一边喊:“放下钱袋,饶你二人不死,今日你们逃不掉了,趁早扔下钱袋,饶你俩两条性命。”眼看着山贼已追到身后十步左右,孙有义大吼一声,抡起手中树杆转身扑向身后众匪。

众匪没有提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横扫一下子扫到了两个,其余山贼顿时愣住了。借这个空隙孙有义再次返身追随主人再度前逃。

片刻间,众匪又在后面呐喊起来。追兵再次接近,当杨仁厚刚越过前面的一座独木桥时,孙有义和众匪几乎同时到了桥边。这时孙有义首先想到的是主人的安危,将自己的生死全抛到了脑后了。他急中生智,飞步向前,抱住横在两岩之间那根独木桥的一端浑身一较劲,抬到胸前,接着奋力一推,只听到轰隆一声,只听到咕咚一声整个桥身立马坠入深渊之中了。

顿时,杨仁厚与孙有义及众山贼被这一丈多宽的深渊隔绝开了。

眼看着一笔财就到手了。谁知又被这毛头小子给破坏了。众山贼气急败坏,一拥而上,孙有义则毫无惧色,展开拳脚和众匪战在了一起。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孙有义赤手空拳,面对着气势汹汹,手持刀枪棍棒的众山匪,一个不慎被那个连络胡子一棍扫倒,众匪蜂拥而上,把个孙有义四脚八叉,抬了起来,一下子扔进了深渊之中了。

杨仁厚隔着山沟看到这一幕,心痛彻肺。大叫一声一下子就晕了过去。等他苏醒过来,眼前漆黑一片,四面一片寂静。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分。深谷旷野里不时传来一阵阵野狼的嚎叫,在山谷里不停的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有义,有义兄弟,你在哪里?”随着杨仁厚的大声呼叫,群山回荡,呼声迭起。不知兄弟死活,又无法找寻,杨仁厚不由放声大哭,摸摸索索连夜赶回了家。

第二天不等天明,大院里的管家耿魁协同伙计家人二十余众,打着灯笼火把,手提着火統棍棒,紧随着少东家上山寻找孙有义。他们找遍了,那个独木桥下面的所有沟沟坎坎,竟然毫无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是被野狼所噬?杨仁厚心猛然一沉,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了,双手拍打着自个的头,又哽咽起来。耿魁极力相劝,‘不会吧,这里既没有任何血渍,也没有杂草被压踏的痕迹,不会有啥事情。是不是找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