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消失的老村>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早晨土匪把我放了,姓邹的团长叫邹山,亲自送我下山,他化装成书生模样,牵着我的手,一路上都是默不作声。

昨晚我报上是余家庄的,并说出了二爷爷的名字,邹将信将疑,拿出一张发黄的纸,是二爷爷当年的亲笔名帖,邹手指着二爷爷的名字问我:“确定吗,是这个余家庄?是这个余月年?”

“嗯,是。”我跟爷爷学过认字,家里所有人的名字都能认得,所以点头肯定。

邹叹一口气道:“真是造化弄人,原来我们真的是世交故人,我的爷爷和你的爷爷是兄弟,你也就成了我的兄弟!”

扫兴的的是他们的两千大洋泡了汤,还要把我安全地送回。

原来,二爷爷很年轻的时候曾和老寨山姓邹的老土匪有一段奇缘,救过土匪性命,以致互换过名帖,村里人一直都当成了故事,流传下来,所以后来也就有了“莱阳有异曲,土匪不扰余”一说。

当年二爷爷也就是十七八岁,跟来村里抢劫的土匪头子打赌,比量下滚锅的本事,二爷爷读了几年书,懂得一些学问,将小量的醋和着水放进锅里,锅里的水虽是没有温度,却立刻浪花翻滚,二爷爷跳进锅里,谈笑风生轻松自如,当场就把老土匪镇住了,他们哪里见过这功夫?正发愣,来了剿匪的官军,我爷爷和二爷爷合力,余家庄全村动手把土匪藏了起来,躲过了劫难,土匪头子感恩,定要和二爷爷结为兄弟,二爷爷年纪小,岂肯与一老土匪结拜,但终是没有拧过,被我爷爷为他们强换了名帖。

此后,故事成了传奇,余家庄确是几十年很少遭遇土匪袭扰。却说这姓邹的团长,正是当年与二爷爷结拜的那老土匪的孙子。

程爷爷和姥爷款待了姓邹的,席间邹诉说了很多的家事,实际上绝大部分是老寨山上的事。

我姥爷说:“你们还是解散的好,既然无仗可打了,再这样舞枪弄棒的,新政府肯定要管的,就不怕到时候吃大亏,枉送了性命。”

邹愁得是兄弟们的出路,他思忖再三,说这些老兵很多是当年跟着他爷爷干的,出生入死半辈子,大多都没有家室,如今要是放下枪棒,恐怕生存都要成问题。这解散的事,他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每次刚一提起,就有老兵痛哭流涕,诉说老当家的当初创业如何艰难,如何与兄弟们同生共死,如何体恤老弱兄弟,创业艰难,怎么能够败坏祖业做不屑子孙?听者无心,哭者有意,邹慢慢明白,这些老兵哭的是自己的前程和归宿,跟着你邹胡子一家干了一辈子,末了老了老了一句话就打发下山回家了,家又在哪里呢?六十人中,仅六十岁以上的就有十多人,平时吃喝都是众兄弟们供着,这几年天下大变,形势紧迫,打家劫舍越来越难,国共双方都视为眼里的钉子,自从脱离了54师以后,父亲病情加重,把邹山从黄县叫回来,日本人给父亲留下的枪伤,是在后脊椎上,子弹一直没有取出来,下肢一天天眼看不会动弹了,疼起来浑身发抖,豆大的汗珠顺着脸淌,每次疼痛过后头发都是湿漉漉的,跟刚洗过一样。

父亲死后,邹山就愈发脱不了身了,父亲在世时曾与人合伙在黄县开了一个金矿,是以邹山的名义入的股,每月坐收其成,父亲的人马义务对金矿负责保护,现在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别说是保护金矿,老寨山的众兄弟的生存都成了问题。听了邹山的诉说,程爷爷思忖道:“所谓世道变迁,沧海桑田,哪里有世世代代荣华富贵,每一次政权更替多是重新洗牌的过程,凡事不能强求。”

姥爷说:”不管怎么说,应该感谢你把我的小外甥安全的送回来。虽然事已至此,我看也不是没有转机。”姥爷说着话一手抚摸着我的头:“收我这小外甥做义子吧,他的生辰八字不错,旺主人。”邹山脸微红一下:“好啊,可惜还差着辈分呢,只要您老舍得就行。”

“眼下就有一条出路,不知你肯不肯走?”姥爷神秘地对着邹山。

“真的?……愿闻其详。”邹山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姥爷。

门外响起扣门的声音,打断了姥爷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忽拥进四个持枪的女民兵,一进门就用枪对准邹的脑袋,邹山被逼得愣坐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程爷爷看看是村里的民兵,笑着刚要搭讪,为头的女民兵把脸一横说道:“别说话,你也要老老实实的,不然连你一起抓了!”她说话的空儿,我偷看了她的模样,大饼子脸大嘴巴大眼睛,门牙翘在唇外边,嘴里向外喷着唾沫星儿,比一般的男人还要丑得多。

程爷爷被他一句话震住,再不敢吭声。她对程爷爷吼道:“回头再和你算窝藏土匪的账,老地主崽子!”转身对邹山说道:“起来走啊,到村公所说话吧,土匪。”

邹山没有挪窝,抬头看了看四个女民兵,眼光落在我姥爷身上,见大家都没有动静,他自己强硬着头皮说道:”怎么!我……成了土匪啦?你们……不是开玩笑吧?”

“什么开玩笑,我们认得你,就是老寨里面的土匪,上午刚从山上下来的是不是?我们的哨兵早看见啦,还想耍赖?”

民兵们说她们已经在程爷爷门口和村口守了一个上午了,只是在等着看看是虚是实,见只有这一个没有带家伙头目,还在这儿喝起酒来,所以才决定实施抓捕。

邹山看了一眼我姥爷,哈哈笑道:“你们,认错人了吧,我们是从莱阳城那边过来逃避战乱的,什么土匪土匪的?莫名其妙嘛!”听了邹山的话,我姥爷立刻反应过来,忙着说道:“是的是的,我们全家都是过来逃难的,怎么……能是土匪呢。”

邹山急忙把我拉到怀中:“我们爷俩上山去采药了,你们就这样把我们当土匪啊?”那个丑民兵俯身问我:“他,真的是你爹?”我点点头道:“嗯,是啊?”“你们是一家人?都来逃难的?”“是啊!”我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还有我娘,我姥姥、哥哥弟弟妹妹都来啦。”

我知道娘和哥哥弟弟妹妹都在隔壁,故意大声说着话,意在让她们听得清楚,娘真听见了,她在隔壁喊我:“杰儿,什么事。”

“有人说我爹是土匪呢,娘。”

娘闻声从隔壁出来,也不看邹山,直对着那个民兵头儿:“这朗朗白日的,怎么到家里来抓土匪,想立功也不能乱抓乱杀呀。”

“你们真的是一家人?”

丑民兵将信将地盯着我娘:“你们……你们是哪村的,叫什么名字。”另一个民兵边问着边拿出本子和钢笔,要做记录。我抢着说道:“我们是鹤山区余家庄的,爷爷余洪年,死啦,我爹叫余展强。”说着朝邹山看了一眼。

“他是你家男人?”民兵指着邹山问我娘,娘看了一眼邹说道:“不然还能成你家的?”做记录的女民兵噗哧笑了。

躲过了民兵的盘查,是我娘救邹山躲过了一场劫难。他感激不尽,摸着我的头说这个义子认定了,今天刚说了一个话茬儿,就救他逃脱一场灾难,还真真的是旺爹旺娘的生辰八字呢。

邹山问我姥爷:“老先生您不是说我还有一条出路吗,烦请指教。”

姥爷说:“队伍你不想解散,现在投奔何处?中央军是行不通了,现在八路在攻打莱阳城,你何不带领人马去协助攻城,争取补编。”

邹山听后眼神发光,对着我姥爷鞠躬作揖:“谢老先生指点!”

程爷爷和我姥爷又给邹山出了很多主意,邹山趁黑赶回山里,拉起队伍马不停蹄地参加了莱阳城的进攻队伍序列,他们打出一杆旗子,上写“莱阳志愿解放军第一营”地点是从在东门外发起进攻,恰遇成钧司令麾下一营进攻受阻,火冒三丈的成司令质问邹山:“哪儿冒出来的!”邹山答:”英雄不问出处,打下莱阳城再说!”

听到邹山的回答,成钧心里痛快,命令道:“你!迅速组织第四梯队,务必拿下城隍庙!”

“是!”邹山本人乐坏了,他从心里佩服我姥爷的神机妙算,拿枪的终于有了死在其所之机。这一夜,他的六十弟兄仅剩下六人,其他人全死在城隍庙下的水塘里。

邹山本人寸步不离成均左右,一直坚持战役结束,由于十三纵队严重减员,邹山的六名兄弟理所当然地被充实到队伍中去,登记花名册时,邹山报姓名余展强,成钧听后一愣:“余展强,哪儿的余展强。”

“鹤山区余家庄的!”邹山理直气壮地回道。

成钧愤怒:“你究竟是哪儿的!”

邹山再一次坚定的回答:“余家庄。”

成司令火了,命人把邹山捆起来,对警卫员:“立刻叫二团的余文书跑步来见。”

成司令说的余文书不是别人,正是我爹爹余展强,时任十三纵第二团第一营纪要文书。

爹跑步来见成司令,成司令把邹山向前一推,问我爹这个“余展强“是怎么回事,邹山与我爹见面,自知再无法隐瞒下去,实话实说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说了个明白。成司令和听后内心感慨,遂留邹山等六人在队伍里住下。

邹山很愿意叫余展强这个名字,成司令特批应允,于是这十三纵二团有了两个余展强,一时也成为佳话。

诗云:奇人遇奇世,奇世多奇事。人生多辗转,造化问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