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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气转暖以后变热的过程很快,转眼间就到了麦黄的季节,夏至是小麦下场的节令,家家的小麦基本上晒干扬净,以准备早早入粮囤。

杆子叔为工作上忙得太多,田里的收成极少,心里老不是滋味,顺着各家各户的场院走上一遭,眼里透出嫉妒的光,但也无话可说,收成都是自己出力流汗的结果。麦收后各户就要按照这次土改复查重新分好的土地种植了,杆子叔家里的土地又多了一些,心里想着前景,也就平静下来。

这次土改复查,二爷爷和我们家的地分出去了一些,二爷爷和我们一家都不在,杆子叔就这样分了,有人说应该通知我娘和二爷爷回来看看,杆子叔说没有必要,说这是上级的政策精神,回不回来都是一个样。

现在正是小闲,但等着老天下雨以后种上豆子,杆子叔想起开会的事儿,算起来有一个多月没有开过会了,上个月杨干事来过一次,之后就调走了,说是到南半县的一个区当副区长,临走时在他家吃了一顿便饭,和革命花说了不少的话,因为革命花已经有孕在身,杨干事劝她尽量少抛头露面。两人眉目传情、爱意缠绵已经很久了。

杨干事说这次调走以后,再就很难有机会回来,那边离县城很远。

革命花久久地看着杨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好像要从里到外重新认识一遍,永久地存到自己的脑子里。情到不禁处,趁杆子叔离开的片刻,双手紧紧拉住杨干事的手,嘴里发出来自肺腑的声音:“我会想念你……”

杆子叔是很警觉的,他离开饭桌从来不超过五分钟,每次回来都是眼珠子滴溜溜的在革命花身上乱转,革命花看得清楚,但并不搭理他,自管跟杨干事说话。

杨干事对革命花建议,现在解放了,已经过去了那个轰轰烈烈干革命的阶段,最好是把”革命花“这个名字改一改,一直这样叫着不免有一些张扬,再说,听起来也感觉太直白了。革命花点头说本来也不是自己取的这名字,多是外人这样喊出去的。就请让杨干事给斟酌取一个好名儿,杆子叔开口道:“有什么不好?革命就是革命嘛,我看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杆子叔把“见不得人”几个字说的非常重,是故意的,这句话的本意也是故意打岔,他的心里很早也觉得“革命花”这名字不好听。革命花说道:“我自己的名字,我自己愿意怎样就怎样,你少说话!”杆子叔被呛得说不出话,又不敢当面发火,老是窝在胸口。

其实对老婆怀孕的事情,他是很高兴的,也不是太在意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但是最受不了的是老婆和这杨干事你来我去的明着故意显摆,好在杨要调走,要不然,这一腔闷火憋在心里,说不定哪一天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革命花静静等待着杨干事给她起一个新名字,杨干事思考了一会,说道:“你本人姓葛,就叫葛春霞,行不?显得年轻明快富有朝气。”

革命花眼睛一亮:“好啊,就叫葛春霞了。”她心里舒服,只要是杨干事起的名字,叫啥她都高兴。

杨干事说:“区里的领导很看好你的工作能力,现在正缺妇女干部,你好好干着,别在村里弄出什么乱子,郝副区长最近很可能找你谈话,记住千万要表现的谦虚一些。”

革命花连连点头,一对将要分别的情人,要说的话很多很多,但此情此景他们也只能是用更多的眼神做交流,即使这样,杆子叔心里的火苗也是硬往上窜,对这位即将要调走杨干事,杆子叔心里已经不再害怕,只是处于对自己老婆的畏惧,强压着怒火而已。

傍晚时分,天空布满了乌云,看看大雨就要来临,杨干事不得不赶紧上路,杆子叔送他到门外,转身回屋。革命花站在门口目送杨干事走远,翘首眺望,远远地看见杨干事转身面向自己,慢慢地高举起右手向她挥动,革命花的心激烈地跳动着,不由地也举起了手臂,一刹那,她的眼睛湿润了,两人就这样在相距半里多的空间里,不停地向对方挥动着手臂,谁都没有先放下的意思,革命花的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儿,心里默默喊着:“杨……”但,始终发不出声音,眼见杨干事回身远去,她的手仍在空中,僵硬地举着。

她的心碎了。

杆子叔的情绪波动不稳,回到屋里重新坐定,就着剩酒残肴独自斟酌,待革命花回屋,他已经独自喝下半斤烧酒,舌根开始僵硬:“老婆,你……通知展松明天……开会。你把妇救会的妇女都弄全了!”见革命花没有答应,斜着眼神问:“听……到了没有?”

外边已经下起了大雨,听着雨声,革命花出去,心里挂念起杨干事,现在肯定是在路上,这样的雨天,二十里山路他怎么走?

呆在家里也是别扭,她头戴上斗笠,去下通知,先通知了妇救会的副主任,出门向左去展松叔家,路过我家的大门口时,突然听到院子里一声响动,顺门缝向里看去,黑咕隆咚的院子,只有雨点沙沙的声音,疑心是被风雨吹落了什么物件,想转身离去,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照得整个大地铮亮,如同白天,革命花惊呆了,她看的真切,是魏老大!魏老大的身影在闪电的照耀下从我家的院子中央一闪而过!

革命花像是看见了活鬼,“妈呀”一声没敢喊出来,自己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喉咙被憋得一直“呀呀呀”的低声咕噜着,她转身急急忙忙的向展松家里奔,风雨中的革命花根本辨不清方向,由于有孕在身,几次险些滑倒,她止住脚步重新稳定情绪,凭借着一次次闪电的光亮,逐渐逼近来展松叔的家门,她像狮子般疯狂地砸门,一是心里急,多半也是为自己壮胆。

展松叔刚刚和衣躺下,心想今晚可要睡一个囫囵觉,这么大的雨,不必安排什么岗哨了。眼睛还没有合上,就被革命花激促的砸门声吓了一跳,惊得头皮麻酥酥,一骨碌爬起来,提着钢枪冲到院子,悄悄地逼近大街门。“谁!”展松低声喝问。

门外的革命花听到了展松叔的声音,紧张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倏地瘫倒在地,低微的声音说:”是我……快……开门!”

“你!你是谁?“展松没有听清,仍是追问。

革命花火了:“我是大官儿,你杆子爷,开门!”展松听清了是革命花,身上的鸡皮疙瘩立刻消失下去,边开门边嬉皮笑脸地嘟囔着:“我就说呢,这大雨天谁能来看看我,想……想我了吧!”

“去你的!”革命花踢展松一脚,伸手去夺展松手里的钢枪,展松叔握得紧,没有夺下来,她也不松手,攥着枪筒儿和展松一起往屋里走,展松叔紧张地嚷嚷:“哎哎哎……别……走了火。”被革命花乖乖地牵进屋里。

革命花全身都是湿透的,雨水把衣服粘在一起,紧紧的贴着身体,身子的各个部位清晰显现。展松叔看着笑道:“怪不得人都说雨天看女人,越看越带劲,你看看你……”

展松婶白了男人一眼,帮革命花摘下斗笠,见她仍然是单口喘着气,扶到凳子上坐定,发现她的头发稍儿都是湿的,问道:“嫂子你出汗啦?”

革命花点头,惊魂未定地把刚才的经过对展松从头至尾详细说了一遍。“那,那怎么办!”展松叔听罢,大惊失色。

革命花比刚进来时镇定了一些,用手巾不停地揉着头发,对着展松叔:“这回就看你的了,我的意见是今晚必须包围展强的宅子,下雨也不耽搁不马虎!”展松点点头:“先去跟展林哥报告一下?”革命花说道:”你猪脑子!你自管命人去负责包围,那边的事有我,千万注意,今晚不要动手,以免趁黑逃了,我琢磨不止魏老大一个!”

等外边的雨稍缓一点,展松婶负责把革命花送回家去,这边展松叔冒雨组织民兵包围我们家的宅子,黑灯瞎火的,女民兵多有不便,展松叔思忖再三,找来了余贵和十四岁的小民兵余达,还有从莱阳回家躲难的那个皮匠,老婆是杆子叔的相好的那位,老婆的男人得病去世,经家人撮合才和皮匠搬到一起过日子的。

展松叔看看余达个头太小,隐蔽蹲守难以自控,打发回家去。

把余贵和皮匠两人安排在我们家远处的墙角出盯着,这是他是有意的安排,余贵聋聋卡卡,皮匠是生人,对村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展松叔在心里说当真魏老大在里面,巴不得他们快点逃脱出去,哪怕亡命天涯,也比死在自己的乡亲们手里要好得多。

展松叔想象着自己的安排,如果魏老大命不该绝,说不定这要成为杰作了,心里倍感轻松,叮嘱两人几句,悠哉悠哉地走回家去。

但是,魏老大命中已经注定,这一次是难逃此劫了。

诗云:由来人情薄,自古笑为刀。心若生杀机,任尔何处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