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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天蒙蒙亮,刚交卯时,展松叔的军号就打破了沉寂的黎明。

悠扬的军号声在三面的山峰间回荡,为山村的晨曦增添了沁人心扉的愉悦和欣欣向上的朝气,有两三个天亮前就背着粪篓子拣粪的老头儿,陆陆续续地回到村里,两个女民兵拿着纸喇叭,分别从村子的南北两头沿街相向而行,高声叫喊着开会的通知,全村的大人和孩子们都忙不迭地起床,老婆点火煮饭,孩子帮着拉风匣,男人们忙活着料理牲口棚里的活儿。

葛春霞昨晚被雨水浇病,烧得厉害,她对妇救会的副主任余展男做了详尽的交待,天不亮就在我们家安排了六个女民兵的包围岗哨,让展松叔安排余贵和皮匠回家吃早饭,快去快回。

杆子叔昨晚喝的有点大,呼呼睡了整一宿,军号响的时候被弄醒,头重脚轻,昏昏沉沉,难受得很,听人说喝大了以后第二天再接着喝一些,冲一下就好了,拾起昨晚剩下的半瓶子烧酒,一仰脖咕咕灌进喉咙里,顿觉脸颊潮热,精神倍增。

“见效。”杆子叔将头颅扑棱几下,觉得浑身轻松,嘻嘻笑两声,眼神瞥向地上那个小口大肚子,很大的泥质酒壶。

“干啥,今天不开会啦?”葛春霞躺着说话,杆子叔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开会,谁说的?”

“忘啦?昨晚逼着我冒雨去下的通知。”

“哦……,不要紧,不要紧。”杆子叔摸摸脑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昨晚的事情,单单清楚的记得老婆和杨干事的事,心里一阵发酸,怎么该记得的不记得,不该记得的非要记得?他拿着酒杯摇摇,晃晃悠悠蹲下身子,歪着泥壶嘴儿倒出一杯酒,又硬着头皮一口喝进肚子里。

葛春霞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对杆子叔全盘述说明白,最后嘱咐:“我身子很不舒服,今天不能参加,你必须把会开好,把展强的宅子全面搜查几遍,我断定魏家老大一定藏在那里,跑不掉。”

杆子叔点头答应,其实他心里也一直在怀疑着,几个月以来自家的的院子里连着被扔进了多次黑石头,每一次吓得夫妻二人夜里都要到邻居家躲上三五天,上一次竟然撬门破锁进了屋里,在炕上和锅里分别拉了两泡臭屎,为这事已经伤透了脑筋,心里也琢磨,是不是有外人作祟。

开会的过程说简单也很简单,杆子叔心里有事,在会上只讲了一些例行的套话。只要二爷爷不在场,就少了干扰,一切都是轻车熟路。末了杆子叔宣布,葛春霞身体原因,由妇救会副主任暂时代理主任的职位,第二件就是安排展松叔组织妇女民兵会后立刻搜查魏老大的下落。

杆子叔讲着话的时候,身体晃悠了几下,感觉轻飘飘的,于是散会,晃悠着往家里走,路过皮匠门口,几步踏了进去,一身酒气斜靠在炕头的铺盖卷上,闭着眼睛不吭气儿。

皮匠女人轻声问了一句:“怎么啦,大清早的就喝酒,是不是又空着肚子喝的。”

杆子叔打了一个酒嗝,喷出满口酒气,咕噜一句:“哦……嗯。”又是闭目不语。

女人说:“那哪成啊,哪有吃酒不炒菜的道理,嚼着自己的舌头下酒呀。”说话的功夫翻身下炕,要给杆子叔收拾下酒的肴儿,杆子叔听的真切,心里感激着,但是眼下确有醉意,急忙阻止说道:“别弄啦,醉着呢。”闭着双眼呼呼地睡了过去……

却说这魏老大确实仍然呆在我们的家里。

白天和展翔叔两人像死尸一样藏在地窖里睡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钻出来伸展一下筋骨,瞅着时机出去搞一点吃的喝的,寂寞极了就喝一些酒,醉后就能睡着觉。

后来展翔叔憋得差点疯了,哭哭啼啼嚷着出去投降得了,大不了就是一死。魏老大没法,又出去搞了一些蒙汗药,兑进酒里面,晚上两人喝了,一觉能睡到第二天半响午。

他们昼伏夜出,心里清楚,外边在四处搜索擒拿自己,只是不知道一些具体的细节。

他们最恨的是杆子叔,想方设法的在夜间出去报复他,但是还仍然没有下定要杆子叔性命的胆量和决心,仅做些打黑石头、在锅里拉屎的勾当。

夜里曾与查岗的展松叔在村头碰见过,二人知道跑也徒劳,但展松叔没有抓他们,只说了句:“你们谁呀,还不赶快……!”

事后二人琢磨着还是呆在村里好,有展松这样的好人,要比在外边安全得多。这几天魏老大一直拉稀,在地窖里解决不了,弄得满屋子臭气,所以每夜都要跑十多次茅坑,昨晚被葛春霞所看到的,确是魏老大的身影。

按照杆子叔的指示,散会后的一百多人,都集中在我们家的门口,男女民兵将房子团团包围,老人和小孩跟着看热闹,四面都用纸喇叭对着院子里面喊话,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心里攻势,民兵们开始砸门,展厚婶急匆匆地从家里跑过来,一边呼喊着“不许砸门”一边把钥匙递过来,有人接过钥匙打开街门,全部女民兵蜂拥而入,一时间整个院子里人头挨着人头,代理妇救会长余主任指挥民兵挨屋搜查,锅台里、木头垛里、柜子里、天棚里都仔仔细细地反复查找。

展松叔心里既轻松又紧张,按照他个人的判断,这里肯定搜不到人,傻子才呆在这儿呢,但他又担心万一真正在这里搜出来,这魏老大可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走了,他带着余贵和皮匠,三个人守在大门口,与十几个老者议论着魏老大可能的藏身之处,听着院内女民兵发出的吵吵嚷嚷的声音,挨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进。

搜查是重复的排查,前一波过去,后一波接着再来,反反复复折腾了五遍,均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人们都站在院子中央没了主意。有人开始泄气,但余主任仍然坚信魏老大就在这宅子里面,因为葛春霞跟她说的绘声绘色,十分肯定,亲眼看见过魏老大的身影,怎么会找不到呢。

“大伙都别急,耐住性子,想一想有没有疏漏的地方。”余住任提醒大家。

“傻老太太的那屋,锁着,要不要看看?”有人提出建议。

“要看,怎能不看!”下边有人附和。

展厚婶也在人群当中,听到此话急忙站出来:“哝,钥匙在这,看去吧,俺可是天天进去看过。”把钥匙递到余主任手上,向后退了几步,低头腆脸,再不说话。

几个人进去看后,回来报告:“没有。”

夏日的雨后,被阳光晒过以后温度骤升,民兵们经过几番的折腾,身上衣服已被浸透,有人被汗水煞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树上的蝉鸣个不停,余主任走过阳光,在阴凉处站立了一会儿,思考着让众人退出,留下几个民兵在这死死的盯住,大家也能都得到休息。

猪圈是废弃的,里边传出蛤蟆”贡嘎贡嘎“的叫声,近处有个民兵突然惊愕地喊了一声:“呀,快看!”

大伙一阵紧张,围拢过去,见是漫漫的一坑雨水合着旧猪粪,蛤蟆的叫声就是从坑下的臭水里传出来的。众人不解地看看那个民兵,意思是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民兵拧着脖子抬手指向粪坑,……顺着手指的方向,粪水上面漂浮着一个反扣的破木桶,有人咧嘴摇头,但女民兵的手一直指着木桶不放,许久,见那木桶旁边向外“咕噜咕噜”冒出一串气泡。

“快,快叫展松。”余主任眼睛忽然瞪得老大,吩咐身边的人。

很快,展松叔余贵皮匠从外边进来,挥一下手,几个女民兵随即走向街门口接替他们的位置。三人在坑台上看了一会儿,展松叔示意,余贵和皮匠猫捕老鼠般身往前趋,亦步亦趋挪到木桶的上边,皮匠抬头看看展松叔,展松叔点头,余贵双手按住木桶的底部,又抬头看看展松叔,展松叔会意,把钢枪举起瞄准木桶,其余的女民兵都学着展松叔的样子,纷纷把手中的木棒高高举起,余贵双手用力向下猛地一摁,木桶纹丝不动,皮匠凑过来踏上一只脚,两人同时猛一用力,终于将木桶摁进水里。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余贵和皮匠感觉摁不住,有一股力很大的向上的力,两人眼神会意,突然同时把手松开,“呼咙“一声,木桶离出水面!

是魏老大!

“嗷”的一声怪叫,魏老大头顶着那个木桶,“噌”地窜到坑台子上面。

余贵和皮匠向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坑外边的女民兵也都吓了一跳,见魏老大浑身满是臭水,哆哆嗦嗦爬出猪圈,往外就跑,民兵们这才缓过神来,要抓的就是你,哪还能让你跑掉?一时间木棒、铁锨、镢头、石头、拳头齐下,仅仅一分钟的功夫,人就两腿一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展松叔上前摸摸鼻息说道:“死了,怎么把人打死啦!……”他对民兵过激的做法显然不满,心想总要问个清楚明白,知道他是怎么投敌的才是。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打死怎么了,要抱不平是咋的?”是余主任的声音,众人皆有附和。

展松叔看看气氛不对,低头不再言语。

有人高喊:“剜出魏大的心,看看是黑的还是红的!”后面立刻又有人高声附和。

展松叔没敢抬头,余贵和皮匠不见了踪影。

几个妇女不知从哪里真的弄来了刀子,余主任一把夺过来,上前猛扯开魏老大衣襟,对准左胸就是一刀,刀起时拽出一颗红色的心脏。

展松叔吓得魂飞魄散:“这……这……人还活着,怎么这样啊?”但吵杂声喝彩声淹没了他的声音,没有人理他。

用刀子剜人心的余主任,受到众人的喝彩:“真没看假你杀猪的,一刀儿准!”

“猪圈里拖出来的,不是猪是啥?”

“好啊,送给主任看看去!”

……

诗云:幽幽三魂上天去,冥冥七魄归地府。了我芸芸乡亲恨,上我无挂无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