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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展松婶独自一人等着男人回家,心里害怕,把三间屋子都点上灯,插上门栓,仍然觉得后脊梁发凉。

白天她也参加了搜捕魏老大的行动,被吓得心惊胆颤,回来以后心跳得厉害,在炕上躺了一个下午,傍晚出门时,听到有人说,余贵把魏大的心脏拿到皮匠家里,几个人当成了下酒菜,吃了。展厚婶肚里翻着个,想吐。

她琢磨一下,这事定缺不了展松。恰逢余贵送上门来,替展松叔传信:“六爷爷老了,今晚在杆子叔家有事,俺叔回家晚些。”

“贵儿,我有事问你。”展松婶低声对余贵问话:“你们中午喝酒了?”

“嗯,喝了,在皮匠家。”余贵实诚,问展松婶:“怎么了婶?”

展松婶不敢继续往下追问,但又急于想知道实情,硬着头皮说话:“你们都谁一起喝的,真是炒人心吃啦?”见余贵低头不说话,展松婶已经猜到了八九分:“行啊余贵,你都长能耐了,那人心是你送过去的吧,你展松叔叔也吃了吧?”

余贵一直不吭声,展松婶心里的猜想得到了印证,一股热流从肚里直冲咽喉,“噗!”的一声,一口饭菜溢到嘴里,急忙回身吐掉,抬起头时双眼呛出泪来:

“滚滚,滚……”展松婶五脏翻滚,一阵恶心,觉得跟前的这个余贵更让她恶心,厉声把余贵喝斥出去。

展松叔忙完了杆子叔那边的营生回家,已经是下半夜了。喊了好长时间的门,展松婶开门劈头就是一句:“回来干啥!”

“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家,不回家让我睡到大街上不成。”

“吃人肉喝人血的,还用得着睡到家里?”

展松叔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女人今天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随口说道: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像杆子那样,不认亲疏!不就是当个民兵团长嘛,再说今天

也没有靠前。——睡觉。”

“那你们吃了活人心,反而成佛啦,也不嫌腥!”

“胡说。”展松叔抬脚上炕,侍弄着蚊帐,“我……我扒你心吃啦?”展松叔有些恼怒,声调显得略高。

“那你们不是炒人家魏老大的心吃啦?”展松婶压低声音,狠狠地瞪着展松叔。

展松叔一怔:“谁说的!”心里颤了一下,再问,展松婶已经上了炕,在一边躺下,闭着双眼,不出声音。

此时的展松叔,酒意已经消失,琢磨着老婆的话语,揉揉额头,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心里疑惑,今天喝酒,莫非吃的是魏老大的人心?什么时间,怎么不记得啊?想着想着,感觉肚子里面热浪翻腾,咕噜咕噜地硬是向上猛窜,旋即就到了喉咙,感觉憋不住,一骨碌跃起,奔跑到院子的猪圈墙上,对着猪粪坑“嚯嚯”地大吐起来。

鼻涕眼泪一齐下,呕了个翻江倒海,待到轻松了一点,进屋舀了一瓢凉水漱口,还没等待漱完,肚皮又紧了两紧,咕嘟几下,开始干呕,动静很大,吐不出东西,这一次持续了好长时间,最后尽吐一些黄水,差一点就把肠子翻过来。

呕吐遭罪难受,展松叔“妈呀、妈呀”地叫唤着,心说老婆的话肯定假不了啊!

折腾完了以后上炕躺下,累得要死,哼哧哼哧喘着粗气,闭眼回忆白天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楚,当有人持刀扑向魏老大躺着的身体的时候,自己是闭着眼睛的,但那场面,充斥了肮脏和血腥,一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刚想到这,展松叔肚里又有反应,“苟豆苟豆”不断,急忙把脖子伸到炕沿,脑袋耷拉在炕外,等着肚里的东西出来,但仍是干恶心干呕,吐不出什么东西,顿得肠胃不停地翻着个儿,疼痛难忍。

展松婶任凭他折腾,不去理会,自管睡去。

展松叔折腾乏力了,闭上眼睛,似睡非睡,迷迷糊糊,他记得当时是魏老大已经断了气,心脏怎么还会跳动?好像是还“哼”了一声?

朦朦胧胧中,潜意识感到魏老大的眼睛是微微睁着的,好像眨巴了几下?

活着的!魏老大分明冲自己笑了一下,展松叔惊愕地后退了两步:“老大,老大你没事吧老大?”

展松叔吓坏了,见魏老大的眼睛睁得与平时的一模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抖一抖衣服,身上立刻变得干净,上前走一步牵住展松叔的手,笑呵呵地说话:“兄弟,我没有事的,你看,这不好好的?”

魏老大的双手是温热的,展松叔感觉出了温度,确认他并没有死,因为他手心的温度比自己还热,死人能有热量吗?

“老大,人没有了心还能活呀?”展松叔想起了他的心已经被挖出来,惊奇地问。

“能呀,没有听说过比干吗,这就要看各人的道行啦。”魏老大说着,抬手指向展松叔和在场的众人:“你……你们都不行,比干,他也不行。”

说着话魏老大向门口走去,对展松叔道:“兄弟,来来来,跟我来看看这里的秘密。”

女民兵们立刻闪出一条通道,魏老大在前,展松叔在后,二人走出了我们家的大门。

走到村前向右拐弯,顺着弯曲的山路,沿西南方向入了大路。

展松叔记得这条路走过很多次,像是梦中见过的,但今天好像比以往宽阔得多。

魏老大对展松叔道:“兄弟,这样的大路,何不疾起快走?”

“什么疾起快走,我不会呀。”展松叔正纳闷,见魏老大两腿微曲,两脚一跺地面,整个身体离地面飞起半尺,口里念念有词,快速地在空中往前漂移。

展松叔也学着魏老大的样子,在地上跺了一脚,当真腾空起来,口里也念叨几句,也就漂移起来。

煞是过瘾,及地面半尺高度飞行,快慢自如,展松叔隐隐约约记起,从前,自己一个人在梦里好像多次用过此法。

两人路过小溪和路过水塘,都能够在水面上自如飞行,完全是畅通无阻,毫不费力,一会儿功夫便飞到前边青山脚下。

一个又高有阔的山门呈现在眼前,山门与身后的山峰形成一条轴线,主峰照映耸入云端,似有轻雾缥缈,山门顶端镶一宽阔的横扁,上书仅有一个大字:“好”,两边是一副对联:山水有青音,林塘多秀色。

展松叔紧随魏老大身后,身躯轻盈进入大门,竟是一个村落所在。展松叔依稀记得来过数次,魏老大笑了笑:“别吹牛啦,你肯定没有来过,我也是多方打听才找到的。”

村庄座落在依山傍水的林荫之中,每户人家都彼此不连,独门独户,似进了别墅群。

见得一户人家,门额写有“族长第”三字,字体平顺稳固,金光灿灿,室内,我爷爷余洪年正在伏案书写,抬头看见魏老大和展松叔进来,笑着招呼:“来了老大?稍坐,待我告知老爷子一声。”起身进了里屋。

魏老大发问:“您不是族长吗,怎么还要通报,哪门子的老爷子,哪个?”

“现在啊,是老爷子的族长,我只是打杂的一个。”我爷爷说着话一眼看到展松叔,惊愕地问了一句:“这不是松儿吗,你怎么来的?”白了魏老大一眼:“是你带他来的?”

魏老大低头说话:“既然人都来了,无非就是给幢房子和一点地,您看……”

展松叔也随机说道:“是啊伯父,您就开开恩好了。”爷爷表情严肃,摇摇头:“这是绝对不成的,即使留下,也要和你爹爹一起过日子,你爹爹那脾气,你还没有领教够吗。要不,先回家看看你爹一下吧。”

展松叔想起娶亲以前挨父亲的打骂无数,心里发怵,说道:“我想单过。”“行啦,魏大你陪他喝点酒,送他滚回去!”爷爷烦躁。

有人端上酒菜,端菜的不是别人,正是展好,展松叔惊奇,问:“老三你……你不是死了吗?”展好笑笑:“哪的话,我现在正在大爷这儿当差呢,把你们都骗过了吧?”

“可是,我的印象里,大爷也是死了的,我还给他送过葬呢。”

展松叔感觉事情很蹊跷,心想待会大爷出来以后,一定要问个明明白白。

三人坐下,你推我让多喝了几杯,酒菜的味道特别清新,比老婆做的好吃多了,展松叔更多喝了几杯,哄着把展好喝得晃晃悠悠,便趁机问:“老三啊,跟哥哥说说实话,你究竟死没死,是人是鬼,大爷真的还说了算?”

展好笑着把酒干了:“大哥你怎么这样疑神疑鬼的,大家都会骗你,大爷也会骗你不成?上个月大爷发了火才把杆子免了的,当初大爷把村里死了的那些人都藏起来,是为了掩杆子和展雄他们的耳目,你以为他们真的死啦?这会儿好了啦,你看看这村里哪里还有那些鸡鸣狗盗之事?家家户户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

“那……那大爷怎么非要赶我出去,这也忒不公平了吧。”展松叔低头嘟囔,心里愤愤不平。

展好端过一盘生韭菜,说这是“老虎菜”,纯野生的,生吃了壮阳,展松叔看了道:“弄一点面酱吧,这样像是勾不起味来。”展好听话,进屋取来一小碟红红的面酱,酱香扑鼻,展松叔抢着取韭菜沾着吃这面酱,很爽口,说道:“这盘我包圆啦。”

魏大和展好相对笑笑没有说话。

爷爷从里屋出来,见展松叔吃的粗鲁,到跟前一脚踢他屁股,喝斥:“起来!有你这样的吗?”展松叔疼得“嗷”一声从凳子上掉下来,一屁股趴倒在地。

突然听到好几个人在笑,展松叔羞愧,他挣扎几下,一骨碌坐起来。

展松叔揉揉眼睛,目瞪口呆……

只见杆子叔、皮匠、余贵还有那小民兵余达都站在自己的眼前,日头在天上挂得老高。原来是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摸一下屁股,仍然疼的慌,皮匠道:“疼么?……不关我们事,是主任踢了你一脚。”

杆子叔说:“你要睡死啊?”

展松叔疑惑,看看跟前的几个人,再看看周围,野草丛生,荆棘遍地,自己是躺在老余家的坟地里!身前不远处就是我爷爷的坟墓,展松叔自己手上粘满了黑色的泥巴,另一只手里拽着一捋新鲜的兰草叶儿。

余贵问:“叔你怎么跑这睡觉啊,还抓着草捏着屎,婶子好找你!”

展松叔懵懵懂懂,回忆着梦中的情景,想着大口就着韭菜粘面酱的香甜,再看看手里的泥巴和兰草叶儿,肚里又是一阵翻滚,干呕一阵,心说莫不是真地把泥巴吃到肚里?

昨晚明明是在家里炕上睡着的,怎么现在躺在了坟地里了?

展松叔抬头看看杆子叔:“你们怎么到这里啊?”余贵说道:“今儿个到了给六爷爷踩墓穴的时辰,你都忘了?”展松叔恍然醒悟,忙起身弹掉身上的泥土。

这个梦让展松叔琢磨了一辈子,他相信这世上真是有鬼,而且,从此以后,一生没有吃过心肺内脏、韭菜面酱之类。

诗云:心中事沉难入眠,闭目总有噩梦连。劝君休做亏心事,鬼蜮亦分淫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