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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杆子叔的踝骨并没有断,回家以后抹上了一些烧酒,晚上一宿没有活动,早晨起来就感觉轻松了,

由余贵和余达搀扶着到了茔地,见展松叔躺在这里睡着,大声叫喊也不见醒来,手里抓着泥巴和草叶,像是要吃的姿势,杆子叔对着他的屁股踢一脚,终算是醒了。

几个人查看地形,为六爷爷选择墓穴,转了半天不能确定,展松叔想起了我二爷爷,说道:“如果月年叔在就好啦,老人家对这一行还是略通一些的,要不然请老人家回来吧,正好让他与老弟兄见个最后一面。”杆子叔不爱听,回道:“得了吧,离了他我还能吃了带毛猪?”展松叔不再言语。

墓穴的穴址选择在我爷爷墓穴向上偏右,按胶东民俗,六爷爷比我爷爷小,应该葬在我爷爷墓偏下偏左。

展松叔对杆子叔说:“这样的葬法是不是欠妥?”

杆子叔也不言语,自管用镐头破土,划了一个长方形状的记号,不管了,但等着办丧的人员过来照模开挖。末了嘴里小声说着:“选穴破土是我个人的事儿,不然要我这孝子过来踩穴干啥!”众人不在再吱声。

这一天也是娘带着我们兄妹四人从姥爷家回来的日子。

刚回村正好赶上六爷爷的丧事,姥爷雇的车夫见展厚婶和娘说着话,而且还要忙活去给六爷爷吊孝和守灵的事,没有留下吃饭就匆匆的走了。

家里已经被展后婶收拾得干净,娘进里屋看了奶奶,就去了杆子叔家,夜里,娘回家一会儿,又要走,展厚婶进来:“嫂子您就别过去了,腊月这孩子太小,还是在家里照顾孩子要紧。”

娘说:“男人们都不在家,照理说我们都是应该去守灵的。”她转身看到我和哥哥,眼睛一亮说道:“升儿杰儿,你们俩去吧,去给六爷爷守个灵。”

我们点点头,默默地跟着展后婶走出门去。

娘在屋里高声叮嘱:“到了以后老老实实的,不要淘气。”

杆子叔家的人情来往相对与我们家比起来要少的多。

现在已经是酷夏季节,院子了也坐了不少的人,所以灵堂之上就不像我爷爷去世那个时候,显得那么拥挤不堪。

屋里有蚊子咬,我和哥哥跑到院子里,在院子里被咬,我们又跑回到屋里。

半夜之后,杆子叔到炕上睡了,其他大人们都闭目养神,只剩下道士敲着梆子念经的声音,我和哥哥还是屋里屋外地捣腾。

绕过铭旌转到灵前,见六爷爷已经入了棺,可能是大人们觉得天气太热,怕六爷爷发出臭味,所以先行入殓了。

我闻一下六爷爷的大棺椁,没有什么臭味,于是用手摸了一下,吃惊,这棺椁似曾在哪见过?

哥哥猫腰跑过来,吓唬我:“快些出来!六爷爷会起尸的,你不怕?”他吐出舌头做个鬼脸。

起尸的意思就是说人死了以后,尸体会由某种原因复活,变成活动的僵尸,专吸人血,面目狰狞吓人。这事都是听我爷爷说的,爷爷说六十年前余家庄就发生过起尸的事,是我太爷爷的叔伯那辈儿的。

那时候谁家死了人,按世俗都要请“阴阳官”作法事,阴阳术是巫术,具有超度亡灵的的法力。

那年太爷爷的伯父死,孝子就是他的堂弟,余单名卿。因为在外读了不少的书,做了官,他执意不同意请什么阴阳官,说那是骗人的把戏,治丧的人们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去,只是告诉他说:“这样的话,夜里没有人敢在这里守灵,你自己守着吧。”

余卿不以为然。

到了晚上,一个人守着灵堂,似乎真有点害怕。

于是余卿一个人把父亲的尸体扛进棺椁入殓,砸上钉子,为了放心,又找来一些草绳,一圈一圈把棺椁密密麻麻缠绕成了一个草筢子,放心了。自己在方桌上练习书法,打发时辰,以解困意。

夜交子时,听得草绳响动,“咔嚓‘一声,余卿吃惊,仔细观察,没有什么动静,继续写字。

后又听到”咔嚓“一声响,接着,草绳连续断裂的“咔嚓”声,由慢到快……

余卿怕了,思想着向外逃跑,转念想到白天夸下的海口,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岂能逃了?

硬着头皮挺住,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喀嚓喀嚓”响声四起的大棺材,用七寸铁钉钉死的棺材盖儿,在一阵阵的“咔嚓”声中爆裂,轰然而起,老爷子的尸体在棺内忽忽悠悠坐起,又忽忽悠悠地站了起来!

那死尸二目放着绿色的光,四下张望。

余卿看看,这呲牙咧嘴恐怖狰狞的面目,哪里是自己的父亲!

僵硬的尸体好像看到了余卿,呲牙咧目,猛地从棺内蹦出,一蹦几尺,向这边疯扑过来……

余卿见状,头皮发木,发梢竖起,手握笔墨瑟瑟发抖,猛抬头看到了高高的房梁,急忙搬凳子上桌子爬到大梁之上。

那尸体四处寻觅,仰头看到余卿正蹲在梁上瞅他,便向上蹦着要抓余卿,僵尸向上蹦的能力很差,见够不着余卿,又蹦一次……

一次比一次高度逐渐增加,眼见就要勾着房梁。

怎么办?余卿慌了,紧张得想喊人,喉咙发不出声音,逃跑,已经失去了机会。当僵尸再一次蹦起的时候,余卿吓得手中毛笔猛一哆嗦,无意间一滴墨汁落到僵尸的头顶,僵尸突然停止了,用手去擦抚头上的墨水,好长时间擦干,接着又连续蹦起来,去勾梁上的余卿,余卿摸着了规律,当僵尸再次蹦到快要勾着大梁的时候,就从砚台里面饱蘸墨汁滴下去……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长夜难明的冬夜,余卿就这样和僵尸体循环搏斗着,蹲在梁头上战战兢兢地坚持着,砚台里的墨汁结冰,他含口热气溶化,仔细看看是真正已经干枯,僵尸的斗志却愈发旺盛,他可能已经察觉余卿的墨汁已经用尽,一次紧接着一次地蹦上来。

在就要勾上来的时候,僵尸口中发出了怪异的笑声!

余卿失去了退路,僵尸最后一次起跳的瞬间,他将手中三斤重的青石砚台连同毛笔,以全身的力气朝僵尸的头颅狠狠地砸了下去!

随着一声“噗哧”的闷响,尸体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外边公鸡一声啼鸣,赶走了恐怖的夜魔,天亮了,治丧的老人儿们一个个陆陆续续回到了灵堂,但见余卿大汗淋漓,有老者见到灵堂的狼藉景象,问:“是不是跟这阴阳官打了整一宿啊?”余卿点头后又摇摇头,他不明白那什么阴阳官。

日出三杆的卯时末尾,村里得到消息,说十里外的李阴阳官昨晚被不明物件砸碎了天灵盖,死了。

李阴阳官是这一带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代的阴阳官,此后主家遇到丧事必请阴阳官的习俗销声匿迹,阴阳官到丧家作祟的怪事再也没有发生。

哥哥的胆气比我小得多,那时候几乎夜夜要听爷爷讲这样的故事,他总是躺在我和爷爷中间的位置,把头缩进被窝里面。

今天哥哥突然装着胆大,要吓唬我了,猜想哥哥真实的想法可能是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壮胆。

“哥。”我悄悄叫一声,打个手势。

他猫腰进来,眼睛里透出恐惧:“出去吧,在儿这多吓人……”

我摸摸六爷爷的棺椁,想起当初六爷爷看到我爷爷的大棺椁时的表情,那贪婪的、迷恋的、眼馋的眼神一直在脑子里闪现,还有当时杆子叔那不屑的神情,儿童独特的幼稚思维使我突然产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杆子叔该不是偷了我爷爷的棺椁把?”

我悄悄问哥哥:“看这棺材像不像咱爷爷的那口?”“什么?”哥心里害怕,只巴望着快些离开这里,说道:“看什么看,棺材都是这个模样的。”

“看看嘛。”我手摸着棺材,顺着一条长边摸到大头处,看见了我的动作,哥哥胆子壮了一些,他直起身,正眼看了棺材一眼,我发现哥哥在看到棺材的一瞬间,表情突然僵硬,呆呆地僵在那里。

“怎么了。”我问。

“像,像是爷爷的。”哥拉住我,猫腰查看棺材的底面,底面是由两把兀凳子分别从两头垫起的,哥哥的手顺着底面抚摸着,嘴里嘟囔:“楠木,爷爷的是楠木的,你认得楠木不?”

我摇摇头,哥扯住我往外就走:“回家告诉娘去!”

娘不信我们的话:“这年头哪有偷棺材板儿的,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就不该让你们去守灵。”娘说,哥哥说:“娘,我们不是乱说话,我俩都看着那寿器就是爷爷的,一丝不差!”娘看了我一眼,我肯定的点点头:“娘,就是……是我爷爷的楠木。”娘狠狠地瞪我:“这话也是乱说的?”“娘,你还记得六爷爷说的话不,他说爷爷的一口棺材值几户人家的家当!”听了我的话,愣了会儿,俯身对着我们:“你……还有你,你们认得楠木吗?”见我和哥哥都不说话,娘的神情放松了一些,她紧锁眉头静坐着,想起当初爹曾和她说过的一些话:“魏老板请寿器店做的棺椁,钉子都是魏老板自己请人特制的,每一颗铁钉上都打有一个印记,九十九颗铁钉九十九个印记”娘思索着爹的话,琢磨这事如果是真的,钉子……这钉子上说不定能发现什么,钉子上究竟是什么印记?

娘对我和哥哥做了吩咐,让我们重新回杆子叔家给六爷爷守灵,小心查看有没有办法弄到棺材钉,捡到就悄悄地带回家交给她,我们去了。

我们到灵堂真的捡到了钉子,足有十多颗,是用完剩下的,弯曲的不像样子,每一颗的上半部都有两个凹进去的字迹“强”。

娘看着钉子出神,久久地不说话。

展厚婶过来,娘把事情的经过述说一遍,展厚婶道;“难怪杆子家前些日子来了几个人,言称要买楠木料,我还想他家从哪里陈下的楠木?原来是这样!”

“你看他办的这是人事吗,不缺了八辈子德了!”娘气愤。

展厚婶说:“依我看,他压根也没有打算用到六叔身上,只是六叔死在了这节骨眼上,碰巧罢了。”娘点头说道:“说不定还能扒出来卖了。”

展厚婶问娘:“这次准备咋办?”娘没有说话,她心里没了主意,看看展厚婶道:“不知道。”

“杆子也忒欺负人啦,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地也被分出去,就剩下那些山头薄地了!”

娘吃惊地看着展厚婶:“什么……真的?”

诗云:人之初来性本恶,孔丘著儒意如何?抛却一分自私心,三分媚权三分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