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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县政府对各个区镇行政区域重新规划,新规划增加了很多新的行政镇,葛春霞作为预备干部调到柏林区筹备组建妇联工作。期间葛春霞生了一个小女孩,取名馨馨,一直不让杆子叔见孩子的面,两人便开始别扭起来。

原因还是是因为杨文昌。

杨升任县委三科科长,在政府大院上班办公,出入都有人随行,老百姓眼里,进出县委大院的,都是县长的级别。事实上真的多次有人喊过他杨县长,他也不做解释澄清,因为心里受用。妻子因病去世,我的妹妹腊月突然没人照顾,杨文昌无奈,只好把她托付给葛春霞,两个孩子由葛春霞一起照顾。久了,为着照顾方便,葛春霞干脆就搬到了杨科长的屋里,捎带也能照顾杨科长的生活起居,两人的关系成了公开的秘密,大家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了。

杆子叔则基本上是赖在皮匠家里,皮匠大多的时间则是在城那边里修鞋,晚上也很少回家。

吃罢晚饭,杆子叔到村公所开会,有展松叔、二爷爷、余主任、余达,展松叔把白天去区里开会的精神传达完毕,征求大伙意见,最后把杆子叔一人留住,两人说了一会闲话,展松叔找话:“哥,嫂子让我捎信给你,说离婚的事,不知您是咋想的。”

“咋想的,你和她见过面,怎不说说她是咋想的?”

展松叔被呛白一句,好久没有返上腔儿,沉默了一会,吞吞吐吐道:“我感觉,嫂子这次像是很认真的,不是儿戏,您心里可要有点数。”

杆子叔没有吱声,脸拉得老长。

其实他心里恨展松叔,时间已是很久,最早还要从展松叔抢了他的主任职务算起,农会主任的位置就是展松叔给抢去的,当初如果展松坚辞不干,我余展林现在一定还是堂堂正正的主任,哪轮到葛春霞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你展松不过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个民兵团长,有什么资格去坐主任的位置,现在倒好,连你也对我五喝六的,想起来就窝着火气。

他狠狠地瞪展松叔一眼:“这样,你可以回区里转告葛春霞,打官司告状任凭她在前头走,我等着她。”

“哥,我哪能转告这样的话,……我只是希望你们是不是见个面,两个人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犯得着这样上火吗?”展松叔说。

杆子叔的嗓门立刻拔高:“能不上火嘛?替她传话你颠儿颠儿的,传我的话你就蔫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展松叔听懂了他的意思,赶忙解释:“我可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咱们哥俩商量对策嘛,我心里能向着她?”

“那可吃不准,这年头儿,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杆子叔堵一句。

展松叔被堵得上不来话,闷一会儿,憋屈得慌,嘟囔出一句:“放心,我至少不做扪良心的缺德事儿。”

“什么?”杆子叔显出愤怒,为展松叔当面顶他,若是从前,这是很难想象的。

他听得出展松叔的话里有话,是直冲着自己来的,一下站起身子,脸涨的像紫茄子,想当面狠骂展松一顿,一时又找不到最狠的话语,更担心一旦真翻了脸开骂,自己也未必占了上风,他知道展松的特长就是揭人的短处,沉思片刻,“哼”了一声,摔门而出,沉重的木板门“哐当当”响了两声。

人不见了,展松叔愣愣的坐在那里。

杆子叔气哼哼地走上大街,脑子一刻也没有停止思索,他和葛春霞的事情,嘴里恨的是展松,心里恨的却是另一个人,——杨文昌,这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恨,只能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古语道“杀父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但是这葛春霞却偏偏是和姓杨的两情相悦,也说不上是人家来夺你的妻子,当真到要紧的时候,葛春霞也未必能站在自己这边,更重要的还是杨文昌的职务,人家是县里的干部,进出前呼后拥有护兵,自己反而是一介白丁草民,好不容易弄了个农会主任当当,而且也是尽心尽力的为共产党办事,没有指望步步高升,却偏偏又被降了一级,这样小小的村落,副主任说的话敌不了人家的一个屁有用,想到这儿杆子叔又恨起了展松叔,论啥我也是你的哥,凭什么抢我的位置?如果我当得主任好好的,他葛春霞敢这样对我?如果我是主任,区里能调得动她?这回倒好,她把脸一抹也成了什么国家干部!

对于葛春霞,杆子叔寻思着,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似呼也没有什么特大的矛盾,自己这些年当干部习惯了,家里闲事也管的多了一些,由于区里的干部常常来家里,所以对家里的摆设,哪怕一个杯子的摆放位置,两个人也常常闹翻。家里养了十来只母鸡,开春后他挨个挖了一遍几屁股,大约知道了每一只开始下蛋的时间,没想到葛春霞把他判断可能开腚最早的黄鸡和花鸡,说成了不下蛋的鸡,蛋哪去啦?杨文昌天天来,不是煎给他吃了还有别的去处?男人当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家的婆娘不管男人叫掌柜的当家的?最烦的是葛春霞常常把一句话挂在最上,说什么“好汉子管村管疃,赖汉子管锅管碗。”村咱也管过,疃咱也管过,怎么能说是管锅管碗,怎么就成了赖汉子?

不知不觉,走到了皮匠门前,杆子叔上前摸门搭子,门搭子是两扇门板的上部各栓着的一个铁环,敲门时只需拍打铁环,响声清脆,开门时只需顺时针旋转铁环,门闩就开了。

杆子叔习惯性地两手同时握住铁环,只感觉两手都是凉冰冰粘乎乎的东西,对鼻子嗅嗅,臭不可闻。

胡乱开门进屋,皮匠女人屋里点着油灯,看时见杆子叔两手满是黄黄的东西,先是一惊,接着问道:“怎么了这是?”说着慌忙下炕弄来热水,杆子叔冲洗了一遍,女人忙着端出去倒掉,此时已经是满屋子臭味,女人端来第二盆水进屋,忙用手捂住鼻子,将头扭到一边去,杆子叔瞅瞅说道:“怎么,嫌臭呀?”

“不是嫌,是真臭。”女人说着话将盆端起来,又要出去倒掉换新的。杆子叔说:“行啦,没事了。”取过手巾擦了两下,算是完事。

两人点上灯笼,回到门口重新查看,只见街门上、门框上、地上全是粪便,没防备两人的鞋子上也踏满了黄黄的东西。

“怪不得这样臭。”女人看看杆子叔的鞋子上、身上都是黄色,捂着鼻子说。

“明天早晨冻结了再收拾吧。”杆子叔气哼哼地催女人回屋里睡觉。

女人睡不着,轻轻的推杆子叔一把:“睡了?……您感觉是那个缺德鬼干的?”杆子叔没有反应,其实他也没有睡着,只是一声不响的寻思。

过了好长一阵,杆子叔像是里出了头绪,推推女人,问;“哎,咱的粪凵里有大粪没有啊?”

“两个凵子都是满的,往外溢了都,……啥事?”女人被问得莫名其妙。

“有了,你睡觉吧。”杆子叔一骨碌爬起来,重新穿好衣服,下地出门,临走道;

“我把粪挑出去。”

女人后面跟了一句:“明天吧,都这么晚了。”

杆子叔没有回应,只身出屋,到墙角处找到那两个粪凵子,打开街门,用扁担将两凵子粪便一头一个,忽忽悠悠挑出门口去。

到了街上忽然站了一会儿,脑子里思考着:泼到谁家?今晚是谁对自己干的这事?一时间找不出报复的对象。但是心里的火气总要发泄啊,……他娘的!这都是在老子手里使腻了的手段,今天用到老子身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今天老子看谁不顺眼,就给谁使了,认倒霉吧你就!杆子叔脑子里浮现出今晚和展松叔闹翻的情景,怒火上涌,呀一咬,挑着一担粪便直朝展松叔家走去。

杆子叔把两凵子大粪轻轻的放到展松叔门口,各倒泼出了一半,都泼到了展松叔的街门上和大门口的地上。

他又将另一半的粪便举起来,准备扔进展松叔的院子里,那凵子的土陶的,年代久远,质地已经酥松,一用力的瞬间,没有想到使劲过猛,凵子碎了,手里抓住的仅剩是两块凵子瓦片,半凵子粪便刚刚飞升到墙头,就哗啦一声倒流回来,从头到脚浇了杆子叔一个透身凉,“噗哧”一声,凵子落到地上,碎了,粪便四周喷溅,杆子叔躲的机会都没有,溅了一身厚厚的黄黄的东西。

动静弄得挺大,惊动了四邻的狗,全村的狗霎时沸腾了,狂吠不止。

杆子叔吓得慌忙逃离,气喘吁吁逃回皮匠家里。

皮匠女人被熏得大呕大吐不止,差一点把肠子翻过来,杆子叔干脆把身上的衣服全脱掉扔了,女人烧一锅热水,兑一些凉水,舀进大缸,杆子叔跳进缸内泡了半宿,折腾到下半夜才算消停。

女人想起了杆子叔出门时的扁担和粪凵子,问带会来了没有,杆子叔吱吱唔唔,最后说:“没有顾得上,扔了,不要紧的。”“这还不要紧呀?天一亮人家认得扁担还不找到家门?”杆子叔没话应答,只能硬这头皮说道:“死活不认账,谁能怎么样!”女人说道:“实指望你是个有心的主儿,可这回,俺可真跟着你丢老鼻子的人啦!”话语里透出几分埋怨的意思。

杆子叔脸微微泛红,没有话说,沉思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反正咱家门口也有那玩意,谁能相信是我干的?”

第二天早晨直至一个上午,村里特别的平静,女人担心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杆子叔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原来夜里展松叔听到门口的动静和犬吠声就被惊醒,提灯笼披衣出来,看到现场的景象,心里就估摸到了八九分,拣到皮匠的扁担,展松叔并不认得,只是在清理粪便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了杆子叔的烟袋,展松叔立刻就明白了眼前锁发生的一切。展松婶说:“早点收拾干净了事吧,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杆子哥本来就是一颗小人之心,我们就权当没有发生过,行不?”

展松叔点点头:“当这小破干部,可是要得罪于老鼻子的人了。”两人默默地收拾干净,将烟袋和扁担也悄悄藏了起来。

相反这边杆子叔的动静却很不小,一个上午全村就没有不知的,都围拢到门口看看冻得铲不动的粪便,杆子叔嚷嚷着说自己这些年当干部得罪人了。有人告诉他,展松主任门口好像也有那玩意儿,只是现在已经铲净。杆子叔的腰杆就显得更直了,似呼要向后仰的姿势。

午后,他溜溜达达来到展松叔家里,一进门就一脸严肃表情:“兄弟,你看看我们当着这干部能捞到啥好处?这回知道了吧?我昨晚懒了一下,今天上午清理了整整一个上午。”

“哦,干净了就好。”展松叔不动声色,应着话,心里却纳着闷,他门口的那玩意儿,是谁搞得呢?

“哥,是泼到了你的门口,还是皮……”展松叔故意问了一句。

“啊,当然,当然是……”杆子叔嘻嘻笑了两声,一直没有正面回答上来。

诗云:戚戚小人性难移,半寸胸怀何足奇。不因大局放眼量,定是龌龊坏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