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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节

来者先是一怔,后又淡淡一笑。她径直走到土炕前,从炕前吊杆取下扯破的上衣,仔细翻看后问:“您还有别的上装吗?”

“上装?还下装呢!咋地?给划坏了一件还不够本呵!”

瓮声瓮气的德子首先助战了。

“你还看啥呵,没让你赔就不错了。”

爽直体壮的彪子似乎不屑一顾。

“就算我们大哥倒霉,算你捡便宜得了吧。你就别在这猴戴帽子——妆人了,一张纸画个鼻子——这就给你好大的脸了,我看你呀,就别洗脸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了。”

油腔滑调、舌尖嘴快的毛子,随时随地都能显现他的天赋来。

“这位大姐,他们不让你包了,你就别在这自找没趣了,你就快走吧!既然我们大哥告诉你没事,就是没事了,你还不赶快蹽杆子,你还等着天上掉馅饼呀?那可是屎壳郎抹姻粉——美的你。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赶快走了!”

这无疑是老疙瘩小顺子了。

而后其他兄弟们,都显示了他们在这一方天地的存在。

可这些弟兄们的连唬带吓连蒙带斥,既未使这位来者吓退,也未令其激怒,她依然从容不迫:“你们不要紧张,也不要激动,我不是和你们吵架的。我仅仅是问一问,除这件衣罩外,暂时你还有别的罩衣穿没有。”

“没有,就一件!”

兄弟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而小顺子忙悄悄溜到吊杆前,把杆上挂着的多件衣服拽下来藏在了身后。

“真要是这样的话,我就先把这件衣服缝好,您暂时先穿几天,我们家一定尽快包赔一件新的。”

“我们还要和这件一样的!”

弟兄们中间有人出难题了。

“可以做的和这件一样。”

来者一边应答着,一边拿起衣服走到窗前。她从衣袋掏出针线,举起衣服仔仔细细翻看了几遍后,“嘶”的一声把原来的口子一下通长撕开了。

她要干什么?

说是缝上却全给撕开了?

她到底要干什么?

兄弟们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甚至有些紧张。

这位老者转过身来向众人笑道:“你们几位接着玩吧,我会很快缝完的。”

随后她飞针走线,逢浆起来,其动作甚为熟稔……

“玩!玩玩玩!不管她,来来来,咱玩咱们的。”

兄弟们呼呼喊喊又甩起了扑克来。

然而他们虽面上表现得不屑一顾,可却边玩边不断向这位不解的年轻漂亮女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时不时瞄过来……

大约半点多钟后,衣服缝完了。

这位来者把缝好的衣服递过来,众兄弟们忙凑过来瞧。

这件衣服破口被通长撕开后,重又缝成了对襟合缝式,针码密匀,线型呈穗状。

粗看去,原来这件衣服式样呆板的一点缺憾,正因此而得到补正。

兄弟们依列看毕,无不惊讶:“真不懒呀!”

“嗯,不懒。”

“这真是瞎子闹眼睛——没治了,小偷拉电闸——贼闭了,看不出这人,还真是老娘们生了个倒生半截孩——还藏着两手!”

“我姐姐也会缝这样式,可没她缝得好。”

… … … …

铁子刘大力瞧瞧缝好的衣服,又扫了一眼兄弟们:“好了!这衣服你缝得不错,咱们这就两清了,你可以走了。过去的那件事……”

这位来者不待刘大力讲完,便截断了他的话:“我想约您出去,单独和你谈谈,您看可以吗?”

众兄弟们,自上山下乡做了知青以来,有着丰富的自卫和伸张正义的打斗经验,以及刀剑棍棒的经历,但想如此接触这样一位陌生而又有些神秘的女性,那几乎还是一页空白。

在这青山屯能敢“堵门口”就够胆大的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单独”要和青山五虎的“虎王”“谈谈”?!……

刘大力之所以号称为“铁子”,之所以被拥戴为大哥,倒也有不同凡俗之处:“这……好吧,哥们可以奉陪。”

——出门,漫步,无目的。

刘大力似乎是随随便便又有些难免掬谨……

走出百八十米,刘大力偷偷回头望,他的贴身四兄弟各找事由远远跟随着,以防大哥遭到不测。

他们拿出了打群架双方派代表“谈判”时,众人偷里跟随的办法,来对付这位似乎有些高深莫测的人物了。

身后有一帮生死之交保驾,刘大力外表必摆临危不惧之态,但其内心却渐渐有些六神无主。

她很有礼貌地与他并行不悖。

他却身不由己地有些躲躲闪闪。

一段路后,她慢慢转过身来站定:“你的身材真魁梧,人也长得很精神。我就称呼你大力吧。大力兄弟,是我爱人不好,失手碰伤了你,我们全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代表全家再次向你赔礼道歉,请你原谅。撕坏的衣服,等过几天,我婆婆去山下兵团医院用鸡蛋偷着换点钱,一定赔偿你一件新的,我亲自给你做,只是请你先宽容我们几天,这可以吗——好,就算你同意了。”

她边说边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包来:“你受伤了,受到惊吓了,我们没能及时来看你,实在对不起,这是十个煮好的鸡蛋和一只蒸鸡,家里养的,不算什么像样的滋补品,送你补养一下身体吧。”

“这——用不着。”

“请你不要多心,我们家本该早几天就应该送来。”

“我说用不着,因为——我根本没事。”

“这只是一点心意,无论如何你得收下。”

她边说边笑意岑岑地把小包塞到刘大力手里,转身向前踱去……

大力愣了一下,他望着手中的小包——一个鸡十个蛋,在这贫困的山村意味着多大价值,他十分清楚。

他稍微思忖后,便快步走上前来,想多少做些解释:“嗯,其实——那天的事……主要是我……当时我并没想到……”

他的话未完却蓦然发现,此时低头凝眉的她,神色变得有些沉郁不悦……

又踱了几步路,她再次转身站定,慢慢抬起头来,眼窝中竟盈满泪水:大力兄弟,能原谅我说几句冒昧的话吗——你们那天不该……不该那么重地打他!……从那天被抬回家,三天三夜,滴水不进,直到现在,依然卧床不起,浑身是伤……如果万一有个意外,我怎么办?!这一家子又怎么办哪?!他是这家的主要劳动力,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就靠他了……

至此,她已是声泪俱下了。

她突然双手抓住刘大力的臂肘,有些失声地请求他:“大力兄弟——大力兄弟,我求求你!真的求求你!要是他今后有什么地方再触犯了你们,你们就来找我,哪怕是打我都行——他是倪家的独生子,是这一家子的主要依靠,好兄弟,你们要是毁了他,就等于毁了我们一家子……好兄弟,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听到哭泣,看到两人接触,跟踪在后的四兄弟三蹿两蹦冲了上来……

可该看到的看到了,该听到的听到了,他们竟不知所措……

五兄弟回到集体户后,敲开鸡蛋,扯碎蒸鸡,赊来数斤

老酒,一顿聚餐,但是这顿酒,喝得缺少了集体户以往呼喊吵闹的气氛。

这是来到大青山后,五兄弟喝的第一顿闷酒。五兄弟及

众知青心里,都几乎产生有同样的感觉:在他们这帮最讲“义气”的人身上,这件事,是有点不太义气……

与此同时,五兄弟心里还几乎产生另一种同样的感觉,刚才是因为有些紧张没有去细想,现在细想起来:这位来者似乎在哪里见过?并且有一定的印象,可他们又一时想不起来……

数日后,五兄弟一行,由刘大力那位一同下乡到青山屯的女同学陈学东带路,来到了小老倪家。

倪家先是惊讶紧张到了极点,而后又热情忙乱到了极点。

带路的女同学陈学东,将那日“堵门口”令五兄弟高深莫测,那位小老倪的媳妇称为华姐,五兄弟也照此称谓。

小老倪一家人,慌乱而尽最大能力,款待这一帮一般人家轻易不敢接待的不速之客。

倪家老少倾其所有,拿出了他们准备过年用的一点自家人偷偷上山采集的冻山桃、冻山杏;山丁子、山榛子、山里红;松子、菇鸟、都柿浆汁;外加地道的北大荒蛤蟆头……

不到半点钟,倪大妈又听从这位华姐安排,端上了一盘煮鸡蛋……

——五兄弟是怀着有些探奇和内疚的心情走进倪家的。

探奇往往会使人变得掬谨,内愧往往会使人变得和气,原谅别人也原谅自己……

他们看了倪福义的伤情,五兄弟虽然仅仅是三拳两脚,可小老倪确实是遍体鳞伤……

还是这位华姐打破难堪局面,转换了话题。她问起五兄弟的生活起居,和队里对他们的各方面安排。

诸如此类事,不提则已,一经提起,立即引起五兄弟的满腹牢骚和种种不满……

五兄弟渐渐发现,这位华姐不仅善于应酬,生活知识和文化知识也甚为丰富,话语谈吐中,她对五兄弟生活起居方方面面,给予了一些具体的指导……

话题在贴近,了解在加深,相互的掬谨也在打破。

随之他们之间的信任与同情也在上升。

五兄弟曾猜度过:“堵门口”的这位似曾相识的小老倪媳妇,虽非天外来客,但绝不可能是土生土长的此地人,他们便急于打探她的出身和经历……

——正如五兄弟所料:这位华姐,竟还真的是与他们同生一城,同喝黑龙江水长大的同乡人。

故乡人的情感,使彼此之间的心理距离和相互关系,迅即拉得近如熟人。

即使同乡人,对家乡的话题,也自然毫无边际地展开来……

故乡的过去、现在,故事和佚闻。

边城的往昔、变化,运动和形势。

还有母校、老师,和金色的童年。

——令五兄弟惊喜,他们之间,竟还是家乡黑河市那个重点中学的同校校友,只不过是他们念初中时,她在读高中……

谈起母校,自然就会谈起各自的年级和老师,谈起那位厉害的女校长。

——五兄弟惊骇了,令五兄弟最为头痛害怕的那位女校长,竟然是这位华姐的母亲?!

念初中时,五兄弟虽然学习成绩还算不错,但他们又都是校内出了名的调皮鬼,没少跟那位严峻的近于冷酷的女校长打交道。

有一次,小哥五个,躲进楼梯下的斗室里偷着吸烟,被这位厉害的女校长,一举端了老窝。

校长室内,女校长神态冷峻可怕。

五兄弟虽自觉理亏却绝不认账,铁嘴钢牙。

即便厉害的女校长如何严斥厉审,被批评教训习惯了的五兄弟,依然是佯痴卖傻、百般抵赖。

直到中午时分,跑进来一个身着短裙的高年级女同学来,手里捧着一个饭盒:“妈,今天你又没回家,这是我给你做的饭。”

女校长接过饭盒,望着眼前的一排淘气包,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掏出钱和粮票,叫女儿去学校食堂给他们去打饭。

这位女同学瞪了五兄弟一眼,悻悻而去……

——这位替母亲为他们去打饭的高年级女同学,竟然又是眼前这位华姐。

五兄弟有些羞怯赧然地笑了。

笑声中,充满了五兄弟现在已少有了的过往少年的童真。

——可这笑声启之也速,消之也快:

另一幅严峻可怕肃森冷酷的场景,迅即映满他们脑海的天幕。

一处气氛森严的会场。

一具沾满条幅漫画的薄棺。

一排低头弯腰的“牛鬼蛇神。”

一阵阵口号声此起彼伏。

逝者斯以冥矣,讨伐者仍然义愤填膺……

突然,一位中学生装束的姑娘,从人群后冲进来,扑倒在棺具上,哭得死去活来……

——这位扑在薄棺上,为女校长的突然离世,而号啕哭泣的校长女儿,竟又是给五兄弟打过饭的这位眼前的华姐……

五兄弟一下都沉浸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最终又是这位高中女校友打破了沉寂:“你们一定在猜测,我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三年多了,除家里人外,我没向其他任何人说过,也不敢说。你们来了后,我多想找一下你们,打探一下城里的事,可多少次都退却了。听到邻居淑花姑娘几次讲过你们五兄弟的事后,我就多少猜到了可能是你们那几个,让我妈总是操心的调皮生。要不是出了这件事,要不是怕以后你们还打倪福义,我还不一定会去找你们。真快呀已经三年多了,没想到今天又和你们几个见了面,不知我们是时走背运,还是有一份缘分,远离城市,我们竟然在这里又相见了……”

华姐的生父,是早年哈师院的毕业生,建设家乡的特有热情,使他主动要求回到了边城。

华姐的母亲与其父同班同学。同学时便与其父热恋甚笃,毕业后便恋友别家,舍弃了省城之地,一同来此偏远边城。

可能是爱之愈深,怨之愈切之故吧。

华姐的父亲,一向心直口快,忠介耿直,加之成分也不好,其母对其父曾多有劝告,但二人却多有争吵。

在那个众所周知的年代,为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他父亲没有听母亲的一贯劝诫,被打成了众所周知的一类人,下放到了青山屯大队劳动改造。

六二年“右派”纠偏后,他做了大队会计,娶了当屯的一个小寡妇,便在青山屯留了下来。

“反右”后与其父离婚的母亲,因各个方面的突出业绩和能力,早在“文革”前,就已是很有名气的那所重点中学的校长。

“文革”中她因不肯低头认罪,加之羞辱打骂难耐,于一次批斗会后,带着政治上的不理解和个人生活上的悔恨,趁人不备,砸破反省室的窗户,越楼升天了……

这位华姐在旧居不容,亲属不纳的情况下,便投父来到了青山屯。

可她那位也是家庭成分不好的继母,鉴于政治影响和生活负担双方面考虑,坚辞不纳。

正背运时运得其父也无可奈何,只好将她安排到平日交谊较深的一位老乡家中。

她父亲当年劳动改造就被安排吃住在这一老乡家,他与这家人交成了好朋友。

同时也把他当年所有带来的书,也一同藏到了这老乡家。

他常来这家教她帮她,完成了高三年级余下没完成的课程。因她父亲大学是学汉语言文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