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斌遇险 安邑车马店

王熙救父 街头借人参

告别了吴金,离开了昌邑,王斌父子又开始奋行于驿道之上。人逢喜事精神爽。王丞老师对王熙的评价经常在王斌的脑子里回荡,心里甚是惬意,不由想起了临行前术士要他万不可坐车只能坐轿的事。心里说,这坐车走了几个月,不都是一帆风顺,平安得很吗?看来,这术士之言,也有妄谈夸大之词,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方术之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转眼已到秋季,王斌父子来到了安邑县。安邑属河东郡,归隶州辖地,故城址在今天的山西夏县西北,离上党有500余里,按此行程,王斌盘算着不出一月就会平安回到上党。

住进了安邑最大的一家车马店,王斌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晚上高兴,他叫了一壶酒,加了几个菜,喝得一醉方休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才醒过来。睁开眼一看,他躺在地下,炕上被褥衣服弄得遍地都是。儿子王熙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见嗣父醒了过来,王熙一把抱住王斌的脖子放声大哭。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就在王斌大醉不醒之时,一伙约二百人的山匪袭击了这家车马店,所有住店的旅客被洗劫一空,车马店的老板被山匪一刀砍成两截,老板娘被山匪带走,住店的有几个大老板携带的钱财比较多,与山匪打斗,不是被砍伤,就是被杀死。王斌这次随身所带的银钱就很多,加上在昌邑做成了几笔大生意,又赚了不少票子,包裹里银票没有三万也有两万。幸亏他喝得酩酊大醉,山匪踢开他的房门时,他睡得象一头死猪,包裹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和银票一点不剩。山匪临出门时见王斌还在迷迷糊糊地说酒话,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把将他连人带铺盖拖下了炕,他在地下睡了一宿也毫不知情。这叫蚀财免灾,准确地说是蚀财免死。倘若王斌没有喝醉,山匪抢他的钱财,他王斌毫无疑问要与山匪搏斗,那说不定也成了山匪的刀下之鬼。

需要啰嗦几句的是,在1700多年前,还没有“银票”这个词汇。纸质“银票”的最早出现是在宋代。当时人们使用的皆是金与三铢钱、五铢钱。但是为了携带方便,王莽新朝发明了按战国以前的生铁刀币铸成大额度的货币,有百两、五百两、一千两、五千两,甚至万两、十万两的银瓢。银瓢形如刀币,上铸额度。银瓢是种双保险的货币值。每种瓢值在铸之初,用兽皮或牛皮烙下每种瓢值的印记。使用兑换时,将银瓢与兽皮底上的印记相比对,吻合了即为有效。当然,这种比对只能在州以上的官府存档。也就是说使用铁银瓢只有州以上才行。后世的“银票”,估计就是由铁“银瓢”衍变而成。

发生了死伤几十人的大命案,安邑官府当然是如临大敌,赶到车马店处理。如何处置,车马店老板身首异处,老板娘生死不明,店伙计死的死,伤的伤,官府只好作价将车马店卖掉,将被劫的旅客临时安置到一处小旅馆。王斌父子虽然被洗劫一空,一贫如洗,好在二人毫发无损。尽管报案登记时,王斌被抢走的钱财数量是最多的,可再多也没用。车马店被卖掉的钱与那晚上的损失相比,那只能是杯水车薪。光被杀死的旅客就有七八个,受伤的人有几十个,分给王斌的赔偿还不够车夫脚力的三分之一。

王斌一筹莫展,心如死灰。人一旦进入崩溃的状态,病魔就会乘虚而入。这天王斌在官府跑了一整天,精疲力尽地回到官府临时安置的小旅店。儿子王熙很懂事地捧上一缽小米粥。王斌很欣慰地接过了粥缽,正准备喝粥,突然间,胸口一阵酸胀如同倒海翻江,喉咙里一股热气往上涌,他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紧接着眼前一黑,身子就往后倒。小王熙好不机灵,立马将炕上的一堆被褥衣服往嗣父的身子后一拉扯,王斌就倒在了地下的被褥上,否则,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经过一番抢救,王斌是醒过来了。醒了也是白搭,根本起不了床。郎中说,王斌是焦虑过度,导致血气两虚。气血补不起来,就起不了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王斌已瘦得是皮包骨,虚脱得眼皮都睁不开。在小王熙的再三哀求下,人挺仗义的小旅馆老板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安邑最有名的郎中来。郎中开了方子,说是神医张机张长沙的秘传神方,叫薯蓣汤,主治风气百疾,百服百灵。郎中说,这张机的汤,吃了三至五贴,如果无效的话,那王斌是命尽至此,只能等死了。

小旅馆老板带着王熙找到安邑官府专案组的人,把王斌的病况叙述了一番,然后递上郎中的方贴。专案组的医工看完,说是方中的19味药中,有17味他可以提供,只是方中的人参与阿胶那是绝对没有的。其一,人参、阿胶十二分金贵,有钱也买不到。其二,专案组有明文规定,人参,阿胶不能报销的,就算是有这两味药,也要王斌自己掏钱买。

王斌躺在炕上,眼皮都睁不开,话都说不出来,身如水洗,那里会有钱买人参和阿胶呢?小旅馆老板抖着薯蓣汤方子摇头叹气,无可奈何地对王熙说:“小财东呀,你也看到了,鄙人该想到的办法都想了,该找的人我都找了,没有这两味药,你父亲就活不成了,你哩,还只是个几岁的娃娃,我也不能难为你,难为你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这样吧,实话实说,前些时我从河北老家回安邑,朋友送了一些阿胶,我可以给你,只是这人参太金贵了,把我这小店卖了也不值半两人参的钱。你一个小娃娃,举目无亲,你父亲将来在九泉之下,也怪不了你与我,认命吧,我看还是早点找官府为你父亲的后事作个准备。”

王熙攥着小拳头一字一板地说:“不,我父亲不能死,我要给他想办法弄人参!”

旅馆老板一丝苦笑,头摇得像车轱辘:“小财东呀,你小小年纪,有如此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只是这人参不是凭你的孝心就会长出来的。你说,你到哪儿去弄人参呢?”

王熙眨巴着眼睛说:“我去借,借了保证返给他,多还他几倍总可以吧。”

“你呀,真是个娃娃,人参哪有借的,借了又怎么还给人家?”

“我家是开生药铺的,有好多人参。大哥说那人参比命还贵,我还偷偷舔过的。”

“你家不是在山阳高平吗?离这儿千几百里,你怎么还呀?”

“你给我高平的父亲修书一札,叫他把人参给我送过来,父亲一定会同意的,叫他多送些过来。”

“这炕上是你的父亲,怎么你高平又有个父亲呢?”

“这炕上是我的嗣父,我兄弟四人,嗣父没有儿子。”

小王熙这么一说,倒使小旅馆老板的敬意油然而生。心里说,这个娃娃了不得,将来一定有出息。我得尽地主之谊帮帮这个娃儿。于是,他把安邑城里有多少个比较大的生药店都告诉了王熙,并找来一块板子,按照王熙所说,写上13个大字:借人参二两,十倍偿还,绝不食言。

第二天,小旅馆老板带着王熙,一家一家生药铺地找。每到一家药铺,老板就把王熙嗣父的病情及薯蓣汤的方子说上一遍。然后,王熙把自家的开药铺的情况描述一遍,说完,就跪在地下:“咚、咚、咚”地磕头,边磕头边求告。

这下子安邑城热闹了,人们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来看热闹的成群结队。看的人多,议论的人更多。有的说,小旅馆老板是骗子,在带着小骗子骗人参,乃千古奇闻。有的说,这一大一小是疯子。天下之大,借钱借物比比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借人参的。借人参救命,不是疯子是什么?

骗子也好,疯子也罢,没有理睬那才可怕。王熙与旅馆老板忙乎一天,大小药铺走了十几家,多数老板不屑一顾,个别老板虽有同情之感,可担心上当受骗的疑云总是挥之不去。晚上回到旅馆,王熙对小旅馆老板说:“大叔,将牌子的字再改写一下。‘借人参二两,十倍偿还’改为‘借人参二两,还人参五斤’”。

旅馆老板说:“还人参五斤?那可是天大的事,你高平的父亲不同意怎么办?”

王熙说:“不会的,我父亲与嗣父他兄弟俩好得很,救命的事,莫说还五斤,还十斤他也会不皱眉头的。”

第二天,王熙二人又上街了,那“借人参二两,还人参五斤”的字真是太刺眼了,也还真有老板被那句话打动了。

“你这娃儿,牌子上的话不是狂语吧?”在一处挂有“神农草堂”大匾额的店子里,一身富态的老板,用手中的药杆点着王熙胸口前的牌子有些傲慢地问道。

“为父救命,岂敢用诳语骗人。借人参二两,还人参五斤,乃板子上钉钉的事。我写上借条,有老板画押担保。如若不放心,可上府堂诉官。”

“好,你将借据写好,我去取人参给你。”

王熙热泪盈眶,取下板子,从胸前撕下一块布,交给小旅馆老板:“大叔,你帮侄儿写上借据,我来画押。”

那旅馆老板立马答应:“嗯,我写,我写!”

三下五除二,借据写好了,王熙将手指咬破,在布质借据上重重的按下手印。小旅馆老板也在上面画了押。一旁手拿人参的药店老板正要伸手去拿铺台上的借据,小王熙将小手按在借据上说:“这位大伯,你这人参我还没有尝验,可不可以先将人参给我尝一尝?”

“这个……”

药铺老板有些犹豫,可也说不出道道来拒绝,只好极不情愿地将包包交出来递给王熙。

小王熙小心翼翼地解开人参包包,拿出一只人参轻轻地咬了咬后,面带微笑地说道:“这位大伯,我家药铺晒人参时,哥哥要我守在旁边,我好几次都偷偷地尝了,舔了,人参的味道是苦的,你这人参怎么是甘味呀?小侄借人参是给父亲救命的,你看要不要换一换?”

小王熙的话轻而不失重,软中似含钢,把药店老板说得有些头重脚轻的,他原以为一个几岁的娃娃好糊弄,拿出的人参全是假的,没想到小家伙外柔内刚,不仅对人参内行,说出的话也似绵里藏针。实际上这老板根本没有借人参的本意,只是想糊弄糊弄而已。这下好了,像猫钻进了刺丛中,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就在神农草堂老板进退两难之时,人群中一位汉子站了出来。那汉子似乎认识草堂老板,拱了拱手,说:“甄老板,快去把你上等人参称三两,我出钱买下如何?”甄老板头点得似鸡啄米,说:“好,你等着。”不一会,甄老板旋风般拿出一包人参,双手送至大汉手中,“按爷的吩咐,上等人参三两,假一罚十,不不不,假一罚百,请你查验。”

大汉接过人参,莞尔一笑:“对药石,我一窍不通。来来来,小神农,还是你来查验吧。”

王熙接过人参包,先苦后甘,尝了三口,连连点头,奶声奶气地对大汉说:“大叔,这是真货。”

“好,你赶快拿回店里为你父亲救命吧!”

“真的?”王熙激动中,把参包一甩,连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拿起人参箭一般地往旅馆跑去。

病服药,马服鞍。

王斌服下第一贴药后,眼睛睁开了,三贴药服完后,就下床走路了。连服了五贴,已开始脸泛红光,语气铿锵了。听了旅馆老板讲述了他能起死回生的前后经过后,王斌把王熙紧紧地抱在怀里,眼含热泪,语不成句:“儿,熙儿,福星儿。”

经过十余天的调理,王斌的身子骨已完全康复了。人好了,这安邑也不能长久呆下去了。这天晚上,王斌在与小旅馆老板商量着如何筹措回上党的路费。小王熙听说要回上党,嘴巴撅得老高老高。王斌说:“熙儿,要回上党了,你应该高兴呀!”

王熙说:“我高兴不起来。”

“那是为何?”

“父亲,救你的大恩人,你们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这借据人家也没拿去,以后我们怎么还他人参呀?父亲常说,做人要做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现在我们要回上党,那别人不说我们是骗子吗?”王熙说完把借据往父亲怀里一塞,“借据在这儿 ,你怎么交给恩人?”

王斌说:“托咐给旅馆大叔,让他帮忙寻找恩人总可以了吧。再说,回上党的盘费,八字还没一撇,十天半月不一定能筹得上,明天,我们父子也可以到那天的神农草堂打听打听。”

父子俩正说着话,小旅馆老板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王老板,不用打听,那大恩人自己找上门了。”

“王老板,金安!小神农,晚安!”

这下可把王熙乐坏了,他一把从父亲怀里扯出借据,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走向大汉,往前一跪:“恩公在上,请将借据收好,我代两位父亲向你保证,按此据还参,绝不食言。”

大汉接过借据,一把将王熙抱入怀里,边亲边说:“小神农,大孝子,爱煞我也!”

小王熙挽住大汉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恩公,这几天可把父亲和我急坏了,那天我只顾拿起人参就跑,也没问你姓什么。”

“我姓文呀!”

“那你叫什么呀?”

“我叫文俊,这名字如何?”

“真乃人如其名,心如其名!”一旁的王斌接过话茬说:“若无文义士伸手相援,王某恐一命呜呼了。来,恩人在上,请受上党王斌三拜。”

文俊慌忙放下王熙,扶住王斌,说:“人生在世,祸福无常,见难不救,非君子也。这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王熙忙说,“那不是小事,文叔,我哥说,人参老贵老贵的,一两人参可买一顷地。我家要还你的是五斤人参,你可千万别把借据弄丢了。”

文俊说:“好好好,文叔不会弄丢的,一当宝贝收藏。不过,小神农,你文叔想在你的借据上加几行字如何?”

王熙咬着手指,思考了一会,很认真地答道:“行,文叔,你写吧!”

小旅馆老板很快端上笔墨。文俊小心摊开借据,在空白之处,写下了如此之句:

五斤人参,万千孝心。孝感天地,欠债已清。

此据乃山阳小神农王熙孝心慧心之见证。

安邑文俊乙酉收讫,以传儿孙。

文俊,人俊心善又健谈。这一夜他留在了小旅馆,与王斌无话不说。他告诉王斌,他是安邑文山文金溪人。文家世代习武,弓马娴熟,排兵布阵,无所不精。父亲文渊,当过汉献帝的兵马都督。哥哥文丑是讨卓盟主袁绍手下的猛虎将军,时任延津渡大将军,被关羽斩杀。哥哥死后,袁绍给了文家很多钱财,并要他接替哥哥文丑的大将军之位。他文俊十分厌恶战争,不愿为争名夺利的军阀卖命,就以母亲年迈,尽孝事大为由,婉拒袁绍的多次相请,守在安邑文山过着悠哉的田园生活。王熙借人参为父亲救命的事传开后,文俊闻之震惊,就想见见这个人小胆大的山阳娃。那天买下神农草堂的人参后,本想早点过来看看王斌,因为事务缠身,延至今日才找到了王斌栖身的小旅馆。

王斌是生意场上的常胜将军,识人辩才十看九准,他认准了文俊乃侠肝义胆之人,便有意结为金兰之好。文俊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二人报了生辰八字,王斌无疑是兄长。二人叩了天地,行了金兰之礼后,文俊说:“兄长自遭劫至此,在安邑受屈已快半年了,但不知有何打算?”

王斌说:“作贸迁生意,我已是炉火纯青了,回上党,重整旗鼓,做我的老本行。”

文俊说:“愿兄长早日恢复宏业,资金上,小弟可助点小力。”

第二天一早,文俊回家,傍晚又赶到小旅馆,给王斌送来了二千两银锭,二万两银票(瓢)。

三天后,王斌、王熙父子二人坐上文俊安排的大马车,离开了令王斌闭目回首,睁眼难忘的安邑。一路上,他凭着贸迁生意的娴熟,逢州过县多与老主顾相会,也结识了不少新主顾,加上怀里有文俊相赠的二万两银票做本钱,做起生意来是如鱼得水,好不顺畅。按照正常行程,从安邑到上党,三四十天就可以到家。路上的生意耽误了不少时日。二个多月,王斌父子才抵达上党的壶关县。在壶关县住了两天,第二天翻过壶关的金壶岭,就是上党。坐在车上,王斌好不高兴,这一路虽遇生死之劫,却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正应了高平术士那句话,螟蛉之人是他的福星之人。假如不是王熙忽发奇想挂着牌子借人参,那他的小命必丢,而且也绝对碰不上豪侠仗义的文俊兄弟。这一路上,用文俊送的二万两银票做本钱,他已赚回了一万多。现银由文俊送的两千两增加到了三千两。等明天到家了,他手中的三万两银票,不出三五个月,一定会成倍上涨的。想着想着,王斌渐渐进入了梦乡。梦幻中,王熙已长成牛高马大,驾着崭新的时下贸迁行业中最大最快的车辆,在同行的喝彩声中,成为河东、河西贸迁界的最高盟主。一群贸迁行业中的大腕、巨头向他拱手祝贺,祝王斌老兄伟业后继有人。爱子的贸迁经略一定青出于蓝胜于蓝。王斌笑得嘴巴合不拢,连连回礼:“承蒙、承蒙、承蒙……承蒙”之后的话语没有说出口,头“砰”地一下砸在了车旁的扶手上。王斌睁开眼睛,马车嘎然停下来,喊杀声四面而起,车轿的木板被砸得一块不剩,上百名手拿刀枪木棍,头裹黄巾的人将他父子一把从车上扯了下来。

这叫乐极生悲。王斌遇上的劫道军兵,是被朝廷斩杀漏网的黄巾军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