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巧蒙山匪 老王斌筹钱

喜收王熙 吴阳子设考

第二天,王斌父子去找山大王提出要兑现昨夜的承诺。小王熙可高兴了,一路上又唱、又蹦、又跳的。谁知,山大王要紧不慢地老半天不开腔,被王斌问急了,就眉头皱着,说是自己的蝎毒没有解尽,要王熙再给他涂上一些。涂完了油,山大王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说:“大财东,昨晚上,我是说了,要放你们父子下山,赎金只是减,不是免,不信,可将昨晚的人都找来,让他们作个证,如何?”

王斌明白了,与山匪打交道,别指望他守诚守信。在这里多住一天,多一天的危险,三十六计,走为上。便单刀直入,说:“大王,你还要多少赎金,就痛痛快快的说个数。”

山大王笑皮不笑肉的伸出三个指头,直晃晃:“三万,不算多吧。”

小王熙一听,还要三万两银子,又气又急地哭了出去。王斌咬着牙骨前思后想,正准备答应,三万就三万两。小壶娘一手拉着小王熙,一手举着个布包包,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父亲,你不是好人,你坏,你坏!你答应让王熙哥哥下山,不要赎金的。你要是还收王熙哥哥的赎金,我就让这毒蝎把我咬死!毒蝎就在我包里。” 壶娘说完,举着布包包就在父亲面前晃。

山大王慌了神,疯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壶娘,壶娘,你不要乱来,我不收赎金还不行吗!”

小壶娘一脸天真,破涕而笑:“真的,父亲,可不许你反悔哈。”

一旁的王斌脑子里旋得飞转。他知道当下之急,是要快刀斩乱麻,迅速离开此地才是上策。想让山大王顺顺当当放他父子,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主动提出给赎金一万两,今天就放他下山,回上党筹钱。王熙留在山上作人质,三个月内他带一万两现银来取王熙,三个月后,他若不带银子来,王熙任凭处置。

山大王迅疾召来几个小头目,一番合计,答应了王斌的条件,立马派人送王斌下山。

回到了离开两年多的上党郡,王斌仍然没有一丝高兴。儿子还在匪巢手里,虽说王熙完全有本事照看自己,但危险无处不在,他毕竟只是个孩子。第二天,在上党最大的酒楼办上一桌酒席,请昔日的好友来商量大事。令他大失所望的是,所请的好友,只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一到酒楼,说了三句客套话就向王斌诉苦,要借钱。王斌哭笑不得,东跑西颠到处求人借钱。看看忙乎了个把月,没借回一百两银子。于是便将一处繁华的大店铺作价二万两银子卖掉。卖店铺的牌子挂了十余天,无人问津。王斌唉声叹气,将铺价二万改为一万五千两,三天后,有人上门谈价,开口砍到8000两。王斌费尽口舌,从高处说到矮处,大处说到小处,最后买主才答应9000两,否则,多一两,立马走人。万般无奈的王斌只好忍气吞声以9000两卖掉这幢店铺。

这王斌做大买卖这么多年,怎么如此寒碜,原来不是说他很有钱吗?一点不错,对王斌而言,别说是一万两,筹个十万、八万两,也就是打几个招呼的事。他之所以这样四处张扬,含辛茹苦,完全是做给山匪的耳目眼线看的。

山匪在上党郡还有耳目眼线?说得太邪乎了吧?

一点都不邪乎!

王斌是什么人?是生意场上的人精。他知道王熙扣在金壶岭,那就是个要花银子的无底洞,不谋划好,别说一万两银子,就是十万两银子也未必赎的回。王斌知道,他下山,山匪就会派人整天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有备而防。酒楼请客无人赏脸,来一个客人,还是借钱的,还有贱卖店铺都是事先设计好了的。店铺还是他王斌的店铺,仅换个招牌而已。

这上党郡王斌家发生的一切,远在金壶岭的山大王都了如指掌。有人说,山匪如此猖獗,王斌怎么不去报官呢。报官有什么用?乱世之中,没有山匪强盗,那倒是件很不正常的事。群雄逐鹿,军阀割据,抢城掠地的,比比皆是,谁有精力、能力去管山匪的事呢?

两个月后,王斌得返金壶岭。山大王一看,王斌仅背个小包包,而且放下时,一点声响都没有。山大王不高兴了,脸往下拉:“王大财东,你不守信诺,我不是说不要银瓢(票),要现银吗?”

王斌说:“我没带银票呀,这包包里全是儿子的衣服。”

山大王狗眼瞪得塞的进拳头,说:“你不带银子,也不带银瓢(票),莫非你儿子王熙,你不打算要了?”

王斌一脸的苦笑:“大王,你误会了。我只身一人敢带这一万两银子吗?半路上被人打劫了,我怎么向山大王交待呀!银子在山下藏着,你派几个喽罗,挑几担筐,再派上几个有本事的头目,同我下山取银子吧!”

这就是王斌的高明之处。从上党出发,王斌叫了两辆车, 一辆坐人,一辆是装粪的粪车,一万两银子装在粪车里,一路上臭哄哄的,路人闻之避远,到了金壶山,就将粪车藏在路边的草丛中。

银子挑上山了,尽管臭不可闻,山大王还是捂住鼻子,令人点了个清楚明白。一万两银子到手了,山大王早就得知这银子是王斌店铺卖的钱,看来王大财东是徒有虚名,再无油水可榨了,便手一挥:走人吧!

王熙父子下山时,牛先生与小壶娘,依依不舍地送至半山亭。临别时,这一老二少哭成一团,难舍难分。八个月来,二百多天的相亲相依,小王熙历历在目,那天晚上没有小壶娘的强行挽留,他与父亲早就尸枯骨朽了。三个月前,没有牛先生献奇方奇谋,不知要被山匪敲去多少赎金。还有,牛先生教给他的知识,教他识草识药的本领,那是一笔永恒的财富。王熙跪之于地,朝着远去的牛先生、小壶娘,头磕得山响,石板上磕成了一串串血渍。

父子二人终于平安地回到了上党郡,王斌心上始终压着的一块石头总算卸下了。离开山阳高平的这两年时间里,祸福无常,生死悬线,惊险参差,变故如风。多亏了嗣子王熙,稚年大慧,临危不惧,处变不惊,解危化厄之智,令他王斌叹服汗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落籍,要让他好好地玩一玩,以弥补途中的颠苦。王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问王熙想怎么玩,先到哪里去玩。

王熙说:“父亲,这两年都跟着你,儿从山阳玩到了上党,玩腻了。儿最盼的是要念书,请父亲给儿请个德贯智盈的先生吧。”

王斌满口应承,立马召集上党贸易界的大腕、名流要他们出主意,给王熙举荐一个经师先生。哥们选来选去,一致推举真阳观道长吴阳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吴阳子不上门,真阳观里设有学堂,要拜吴道长,必须住在真阳观。

上党真阳观,始建于东汉光武帝刘秀的中元初年,已经有一百几十年的历史了。历任道长都是高才至德的名流。无论帝王还是诸候,到上党必须到真阳观问道。时任道长吴阳子,长安人氏,8岁修道入观,时年88岁了,仍鹤发童颜。吴阳子脾气有些古怪,办学堂,一次最多只收3个弟子。逢进必考。他有五不收,哪五不收:不启蒙不收,不喝芩黄不收,不善蹙眉不收,不悟道不收,不习岐黄不收。

这不启蒙不收,好解释,没有经过别人教过的学生不收。用现代的话说,你没有上过幼儿园的不收。

不喝芩黄不收。啥叫芩黄?芩黄就是指今天的黄连、黄芩之类的草药汤。这意味着怕吃苦的学生不收。

不善蹙眉的不收。蹙眉,就是皱眉头,也叫颦眉。这是个啥意思?一点就通。人皱眉头时,千人千姿,万人万象。易术之士可从皱眉头纹线的深浅长短中,窥视人的善恶、美丑之本态。简言之,就是今天的看相术。所谓不善蹙眉指你不会皱眉头。这只是一句托词,谁都会皱眉头的,吴阳子从你皱眉头术相上,如果看出你是奸佞邪恶之人,就以你不善皱眉头来婉拒你。

不悟道不收。这个道是个广义之词,用现代语言解释,看你的悟性和智慧的深浅。

不习岐黄不收。不从事治病救人或者说对治病救人不感兴趣的不适合做他的学生。吴阳子每年的端阳、中秋、冬至、立春四季都要在观外施术济民。吴阳子有师祖传给他的金针之术,救人无数。

今年自上元节(正月十五)开始收徒,人去了上百,至今没有一个学生入了吴阳子的法眼。王斌的朋友异口同声鼓赞王斌将王熙送去试一试,如果能成为吴阳子的学生,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王熙听说有如此高的人做老师,也欢喜的不得了,连连点头要去真阳观拜师。第二天,一行人带着王熙上了真阳观。王斌好友简明扼要地把王熙介绍一番,吴阳子闭目微开,看了王熙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身旁的道童开始考试。这第一关,不用说,王熙是畅通无阻,一口气把《诗》《礼》背完了。

这第二关也不难。道童端出芩黄汤,王熙捧着就喝,一口气喝了个缽底朝天,没有丝毫的惧畏之状。

到了第三关,吴阳子道袍一撩,走下坐榻,一手牵扯王熙,走出道观,讲起了故事。

“建安五年,瘟鼠主岁,寒疫流行,死人无数。中原大地,百里绝户,十室九空。尸横遍野,积若成丘。污血渍潭,腐臭不堪。这天,惊雷滚滚,大雨倾盆过后,从死人堆爬出来一人,他饿了,随手从身边抓起一把已经腐臭的死人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又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沟里的浸尸血水。吃饱了,磨磨蹭蹭,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走呀,走呀,一宿一昼,没见到活人活物,饿了,接着吃死人肉,渴了,继续喝尸污水。又走了半天,走到了贫道的丹徒观。听好了,是丹霞之丹,不是断脚断腿之断;徒子徒孙之徒,不是人头猪头之头。在丹徒观里,他又昏睡了十多天,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讲到这里,吴阳子低头贴近王熙的脸,问道:“王熙,你想不想见见这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靠吃死人肉,喝死人血而活下来的人呀?”

王熙正在抹眼泪,没有回答,但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吴阳子道长向道童招了招手,道童从道观偏室领出一位头罩黑纱,身穿褐色道袍的人,站在了王熙面前。

吴阳子问王熙:“你敢不敢扯下这个人的面纱?”

王熙头仰着,面带微笑地连连点头。随后,小王熙小手一伸,慢慢地扯下了那人头上的黑纱。黑纱落地,真容露出,随行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惊叹不已。而小王熙却嚎啕大哭,哭得很是伤心。

不用说露出真容之人,肯定是个面目狰狞之人或者五官有残疾缺陷之人。否则,王熙不会吓得如此大哭。大错特错也!此人乃一位慈眉善目,貌若天仙的道姑。道姑弯腰抱起王熙,一边给他擦泪水,一边问道:“小公子,如此害怕,莫非是我吓着你了?”

王熙哽咽着说道:“我一点都不害怕。”

“你不害怕,为啥哭得那么伤心呀?其他参试的公子都是害怕我是个丑八怪,而不敢扯面纱而哭,你敢扯面纱,怎么又哭了哩?”

王熙揉着眼角不哭了,盯着道姑说:“看到您,我想起了我娘才哭的。舅舅说,那年人瘟,娘亲生身父母一家都死绝了。她才一岁多,在死人堆里爬来爬去,吮着死人手指头上的血水当奶吸,被路过的姥爷发现了,才救了她一命。我姥爷是郎中。”

这纯是个意外的巧合。

从吴阳子脸上的笑色中不难看出,小王熙第三关是顺利通过了。

第四关是悟道关,吴阳子在观中院子里的地上用木棍划了三横,然后告诉王熙,说出这三条横线像什么。可以放开想象,如,像三条河,三条路,三棵树,多多益善也行,只说一样也可,河、路除外。

王熙咬着手指,围着三横转了几圈,眨巴着眼睛,说:“像万物。”

吴阳子眼睛一亮:“王熙,这地下明明只有三道横,怎么像万物了?”

“老子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王熙,你骗了老师吧?适才你说娘亲只教了你《诗》《礼》,昌邑之师王烝教了你《九章》,那《老子》是谁教的呀?”

王熙瞪着大眼睛对吴阳子说:“我也不知道老子是哪一个呀?那句话,是牛先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我问了好几次,老子是谁,牛先生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叔叔好喜欢老子。牛先生说,老子一定是他叔叔最好的朋友。”接着,王熙把在金壶岭上牛先生教他不少他弄不懂的断章之句的经过说了一遍,只说得吴阳子一脸的灿烂。

第五关很简单。吴阳子告诉王熙:岐黄是很久以前很有本事的老前辈,能给人治病除痛。那些老前辈的本事想不想知道?王熙说:“太想知道了。岐黄老前辈肯定把本事教给我姥爷了。不然,我娘怎么活?娘亲没有活,就生不了我呀。这本事我要学,我要学。”

五关顺畅通过,王熙被吴阳子收为弟子。拜师礼毕,吴阳子好不高兴地告诉王斌,王熙是他20年来所收的最得意的一个弟子,也肯定是关门弟子。他传承岐黄之术的天赋深厚,不要指望他承接你的贸商伟业,让他自主择业,自由翱翔。

闲话中,王斌至交,真阳观施主声称:吴道长收弟子的五道考关中,有四关不难理解,只有蹙眉关甚为玄妙,要吴阳子指点玄机。

这玄机之玄,玄在何处?玄在道家始祖老子的道统德范上。

老子姓李,名耳,表字聃。亦称聃公,老聃。那美貌道姑之事万确千真。无半点附会。道姑复姓宰父,名姬,死里逃生,拜吴阳子为师,法名再生。吴阳子用再生道姑的大悲大喜之故事用来作考题,源起于道家始祖老子先见之明的启发。聃公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人有真、诚、仁、慈、孝、善、爱、悌和虚、假、色、盗、贪、邪、淫之心,皆匿于五官之中,至弱冠少年,欲以眉上为最。道姑的生而死,死而生的曲折,囊括有悲、惊、奇、恐、危、鲜、思、逗、喜、悬之元素,闻听之中,眉之五官,显幻至毕,无一有漏。王熙听了再生的故事,与一般少儿的不同之处,表现为恐悚寡薄,慈怜厚悯。那默默的流泪,微微的点头,是孝,善,爱,悌的流露。无语沉默乃焉然成熟。

老子云: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为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吴阳子说,王熙年纪虽小,有可托天下之志向也!自此,除了教王熙的儒学、道学,又循序渐进地给他传授岐黄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