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干枯百日 毒蜈蚣复活

堆雪成箴 长平观论古

真阳观吴阳子道长,这些天甚为高兴,弟子王熙真是太棒太称心了。所谓太称心,不仅仅是王熙天资聪颖,悟性非凡。那种过目不忘,出口成章比王熙强多了的弟子他教了好几个,但没有一个像王熙对岐黄之术有如此兴趣。从大半年的教授中,吴阳子发现王熙的骨子里蕴藏着一种对岐黄之术的渴望。他原来几个“得意”弟子中,对岐黄之道的习研,仅作为可有可无的副课,且不乏应付敷衍。

前些天,《老子》的课业收尾了,吴阳子有意亮出金针拔瘴术的底牌,试试王熙有无兴趣。没想到,小家伙就像磁石沾上了铁,扯也扯不下来。课余之后,总是缠着他,问这问那。只是王熙年龄太小了,此术尚不能让他过早涉入。先以识药尝草教起。那天带王熙上山采药,发现了一条毒蜈蚣,王熙居然毫无惧色,将蜈蚣捉了回来,说是要让蜈蚣咬自己,再用金壶岭牛先生教的胡麻油浸毒蝎解毒,看看胡麻油浸蜈蚣能否解蜈蚣毒的试验。吴阳子心里明白,是他讲的“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已在王熙的心中发酵了。这让他十分高兴。高兴归高兴,吴阳子还是坚决制止了王熙的试验。他又趁机点拨王熙,世间万事万物,没有一成不变的,尤以岐黄为最,岐黄之术,活人为要,万不可等闲视之。岐黄,岐黄,易之为常。何为易?易也,变也。治病之草木,虫兽不可等同而视。如胡麻油浸毒蝎可解蝎毒,胡麻油浸蜈蚣就不一定可解蜈蚣之毒。

王熙小手一举,说:“弟子有一事不明。”

吴阳子点点头,说:“何事不明,但说无妨。”

“不用毒蜈蚣咬伤,再用胡麻油浸毒蜈蚣以试,怎么知道,胡麻油浸毒蜈蚣可否解毒?老师前些日子不是说过,神农尝百草,皆是一口一口地亲自尝试过的。弟子是想学神农爷。”

吴阳子说:“你这想法是好,可你要知道,这是毒蜈蚣,假设试之无效,那是要死人的。试毒,当先以解毒为先。况且,你还是个小孩子。今天没有为师的许可,万不可乱试乱尝。否则,为师严惩不饶。”

吴阳子嘴里如此说,心里似打翻了蜜罐子,久饴不退。为了警示王熙,吴阳子将那毒蜈蚣用竹签撑住头、尾,悬于课室。并叮嘱王熙说,“蜈蚣乃五毒之首,可入药治疾,但他也不知如何搭配,治疗何疾,只是听祖师讲过而已。今悬之于此,当以警示为要,每天早晚王熙必须看上一遍,对他的叮嘱,默诵一遍,不可遗忘,切记,切记!”吴阳子如此慎重是有道理的。王熙小小年龄,变故经历太多,其心理成熟已远超过了生理年龄,加上他骨子里的岐黄情结,不严厉警示,恐有不测。

转眼过了百天,那条蜈蚣已经干如柴梗。那天早上,吴阳子将干蜈蚣从墙上取了下来,拿下竹签,将它放入一土罐之中,令道童灌满胡麻油。吴阳子是有心之人,王熙那天的话甚是有理,不作试验,如何知道胡麻油浸蜈蚣能否解蜈蚣之毒。他打算先将这干蜈蚣浸入胡麻油,待有机会再抓一条蜈蚣在自己身上试一试。时令已进入隆冬之季,王熙日前告假被父亲接回上党家里小住几日,正好吴阳子闲空了,可完成此事。投入胡麻油罐子里的干蜈蚣经油渍二三天的浸泡,已完全恢复了原先的形体,除了不会动,不仔细看就是一条活的蜈蚣。

时值望日,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在簌簌寒风中,恪尽职守地献光于大地。戊时一过,吴阳子开始闭目打坐。这是他几十年来必修的功课。打坐的二个时辰中,他会进入一种“无物无我”的境界,啥都不想。两个时辰已过,吴阳子睁开双目,解开穴道。这气穴一松,浑身就有了感觉。突然他觉得颈脖子上有油滑之感,挥手一摸,是条活的蜈蚣。再看案桌上的油罐子,里面空空如也。吴阳子明白这条干枯百日的毒蜈蚣,复活了。如此看来,胡麻油浸泡蜈蚣,不仅解不了毒,反而可使已经死去百日的毒蜈蚣复活。用今天的话解释,胡麻油中有一种可激活蜈蚣休眠功能的元素。

吴阳子揩净颈上的油渍,用手摸了摸颈后有好几处异常,他知道那是被蜈蚣咬过的痕迹。幸亏他打坐时凝住了气道,否则,早被毒死。解开气道那一瞬间,毒素已从气道进入血液。他先用金针在几处穴道上作了封堵,以求缓解毒素的循环,然后又用了药。二天后,吴阳子感觉身子与从前不同,心里明镜般的清楚,毒液已无法排除。这是一条长约半尺许的蜈蚣,枯干百日,再在最适宜毒素激活挥发的胡麻油中泡了三天,其毒素那就是原来的几倍甚至几十倍。幸亏他闭目打坐时屏气封住了穴道,几天内死不了的,但时日不会太多。死,对吴阳子而言,毫无畏惧,最可惜的是他不能将一身的知识,特别是岐黄之道,金针之术传给王熙,实在是太可惜了。王熙是块好料子,他不能以己死而不管,要给王熙找一位能替代自己的师傅,好好地雕琢他。那找谁呢?吴阳子想到了泫氏丹朱岭长平观道长吴凡子。吴凡子虽比他年长一岁,其身子骨,还有道行、才干、歧术都在他吴阳子之上。再加之,泫氏之地的神农城、神农坛、神农井、神农泉、神农谷畦等遗址胜迹,对小王熙的成长甚为有利。送王熙到泫氏,别无选择。

眼下时间对吴阳子而言,万分金贵。虽太阳已经西下,吴阳子仍赶到上党城王斌的家里,谎称泫氏丹朱岭长平观道兄吴凡子邀约甚急,要他速带王熙赶往泫氏有要事相商,即刻就要动身。王斌很快找来一辆大车,师徒二人连夜上路,直奔泫氏县。

泫氏县就是今天的山西省高平市。泫氏之名源自战国赵泫氏之邑地。西汉昭帝刘弗陵置泫氏县。600多年后的北魏皇帝拓跋子攸,于永安二年即公元529年改泫氏为高平。

泫氏县雄踞太行山麓,背靠三晋腹地,瞰眺千里中原,素有“秦晋唇齿,河朔咽喉”之称。泫氏之地是远古时代的神农炎帝创业之地,相传神农创耒耜、尝百草、辨五谷、教民耕,皆在泫氏。离今天山西高平市区仅17公里处有一个千年古镇,神农镇。顾名思义,神农镇是华夏人文始祖神农帝的发祥地。神农帝当年创业创新创世纪的遗址、遗迹,在神农镇随处可见。

2280多年前,泫氏县境内还发生了一场惨烈之战,在中华历史上乃至世界战争史上难觅二例。那就是我国历史上最早发生、最大规模、最惊心动魄、最惨烈无比、最发人深思的长平之战。

长平之战是战国时,秦国与赵国双方倾其国力的一场拉锯式的血战。它历时4年,赵国先后投入的兵力过百万之众,秦国参战者的最保守估计也在百万以上,双方死亡皆不下50万人。“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之战,杀人盈城。”《孟子·离娄》中刻画这场战争场面的二句话,入木三分。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中,唱主角的,一个留下了千古笑柄,一个留下了万古骂名。留下千古笑柄的是赵国统帅上将军赵括。赵括是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大公子似绣花枕头,外面花飘飘,里面一团糟。他自恃读了几卷兵书战策,到处高谈阔论,目中无人。被中了秦国离间计的赵王委任他为赵军统帅。其结果是茫昧无知,自傲自大,自已被乱箭射成了刺猬,45万大军全军覆没,给赵国的灭亡点燃了导火索。成语“纸上谈兵”,就是这位公子留给后人的“杰作”。顺便一提的是,晋代以前,还没有“纸上谈兵”这个词汇。原话叫“桎上谈兵”。出自赵括的母亲谏阻赵王不要以赵括取代上将军的一句话:“大王,知子莫若父,夫君奢在世,屡言括,辞善活泛,腹内空,谋战无实,桎上谈兵,缚足束胳,充卒尚可,非将也。”

桎,古代拘束犯人两脚的刑具。这话的本意是说,赵括的父亲生前多次提到儿子,只是嘴巴会说,肚子没货,没有指挥打仗的真本事,谈兵论战,只能像被戴上刑具的人,束缚自己的手脚,当个士卒还可以,不能当将军。

古代的兵书战策,不是印在纸上的,而是刻在竹、木之简上。我们现在看到的古代典籍,皆是晋朝以后的文人士子校点而成,“桎上谈兵”遂被改为纸上谈兵。

留下万世骂名的是秦国的统帅,上将军白起。白起在军事指挥上无愧于杰出二字,他一生骁勇善战,战功赫赫。但手段残忍,杀戮至极。长平之战结束时,赵国40万饥疲之师,全部向秦军解甲投降。白起将40万降卒残忍地全部坑杀。史载,白起在坑杀长平40万降军之前,大战伊阙,将已投降的24万韩、魏联军,一次性斩杀。一个不留。而长平的坑杀中,白起不知何意,将240名尚未成年的降兵免死。长平之战,秦将白起是不是真的活埋了40万降兵,40万被埋掉的军卒尸骨何在?1994年6月间,高平市永录乡永录村村民李珠孩在自家果园耕地时,意外揭开了这个千古谜底。40万遗骸在哪里?在今天高平市东、西梁山之间的丹河附近山谷里。

其实说赵括、白起是长平之战的主角,还真的抬举了二位。这场战争的真正主角应该是赵王和秦王。假如,赵王不被离间计所惑,赵括就不会被推上赵军的统帅宝座。秦王不用白起,仍用王龅为上将军,长平之战的历史也许就不是这种结果。如此说来,白起遭千古耻骂,多少还有点冤枉。

吴阳子道兄吴凡子的丹朱岭长平观,正是当年长平之战的主战场所在地。当吴阳子师徒赶到长平时,长平观道长吴凡子正在观内的雪地上堆雪人。吴凡子仙风道骨,银髯飘飘,道袍弃之一旁,单衣挽袖,双手捧雪,又拍又捏。双颊微红,额头、鼻头上的汗水,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不时往下掉。汗珠子滴在雪地上,一滴一个孔。看到吴阳子,吴凡子兴高采烈,连连招手,说:“俺堆雪人,贵客临门,添丁进口,好兆头也!”

吴阳子赶上前揖手道:“道兄童心未泯,真雅兴也,愚弟望尘莫及,佩服佩服!”

吴凡子将最后一捧雪按在雪人的肚皮上,抓起道袍,披在身上,拉住吴阳子的手,就往阁内走。

吴阳子扭头一声喊:“王熙,快来给师父磕头!”

王熙应声上前,双膝往地一伸:“师伯在上,徒儿给你磕头,愿师伯天天堆雪人,打雪仗。”

吴阳子说:“王熙,我不是叫你给师父磕头吗,你怎么没听清楚?”

“不对呀?”王熙拍着身上的雪渍说:“你才是我的师父,我也没有拜他为师,当然得喊师伯呀,师父不是说,他比你年长一岁吗?”

这一老一少的对话,使吴凡子脑子里立马打了一串问号:吴阳子今天是怎么了,莫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想到这,吴凡子抚身问王熙:“你喜欢堆雪人不?”

王熙看着吴阳子没有吭声,却点了点头。

“喜欢堆雪人,就去帮师伯刚才堆的雪人修整修整,造个好模好样的,如何?”

王熙当然高兴,小手一拍,欢呼雀跃地往雪人堆里跑。

吴凡子这才扳住吴阳子的肩说:“冒雪跑了几百里,莫非有什么急事要愚兄帮忙?”

吴阳子见师兄直言拜上,也就毫不隐瞒,将自己中毒,已病入膏肓的事合盘托出。又把王熙的岐黄天赋情愫如何如何地说了个痛快。说到最后,眼圈有些发红:“道兄,愚弟到这人间走一遭,皆无甚牵挂,只是这临终前收的弟子,太令我满意了。可惜缘份浅薄,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些东西尚不能过早传给他。于是愚弟想到了兄长。将王熙托付于兄长,将他收为弟子,传你的岐黄之术道,好让王熙将来造福于人世,如何?”

吴阳子如此一说,吴凡子捋髻凝眉,似在沉思。

吴阳子见吴凡子老半天不吭声,有些急了:“道兄,我时日不多了,你收下王熙,我迅疾返回真阳观,否则,这把老骨头就会留在泫氏了。”

吴凡子说:“此事不急,来,愚兄给你按上一把,尚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悲坏。”

吴阳子连连摆手,“真的不劳兄长费神于我了,你答应收下王熙,就是给我最好的灵丹妙药了。”

“天长观之事,对老朽真是铭心刻骨,教训太深太深了。倘若再不慎,重蹈覆辙,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师弟,还是容愚兄三思。”

这天长观之事,是啥事?让吴凡子如此纠结?

那是20年前,吴凡子在雁门天长观当主持时,从山洪中救起了一位少年。那少年无家可归,吴凡子收留观中,见其聪明伶俐,便有意教他一些岐黄之术。那少年见窍放窍,百般地好学,把天长观的人都哄得团团转,皆异口同声要吴凡子收那少年为弟子。吴凡子遂答应下来,传其所秘。可万没想到,那是一个深藏不露阴险狡诈,贪邪匿蝮之辈,将所学的岐黄之术,用于骗财骗色。到了后来,胆子更大,竟然将观里的钱财盗去,并勾结山匪,里应外合,蒙面洗劫天长观,抢走观里的镇观之宝,紫金钵香炉,且杀死护观的三名道护(相当于佛家的护院武僧),还妄图毒杀吴凡子,霸占了天长观。

吴凡子死里逃生,求助时任并州刺史高干。几年前,高干之父患恶疾,被吴凡子治愈。高干调动几千人马才将天长观夺回,那伙恶贼逆徒才被诛杀一尽。

天长观收回后,吴凡子倾其余力,将道观恢复如常,但他再也不想在天长观呆了。遂选了一名弟子主持天长观,他遁迹于泫氏长平,不再露面。10年前,长平观师兄羽化前,硬是将他强行扶上道长之位。天长观那事发生后,吴凡子再也不收任何徒弟。吴阳子在上党真阳观收弟子的慎重,皆有吴凡子天长观教训的影子,而定下“五不收”。

“道兄放心,这王熙,我是用‘五不收’的戒尺量过的,与奸逆之辈不可划等号,且骨子里有一种对岐黄之术的渴望。师兄一身岐术,难道愿意随你一道羽化成烟?”

“慧其二,善其一。岐黄之术,善慧为本。”

吴凡子掐着吴阳子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始圣老子言: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滴,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木建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为要妙。师弟,稍安勿躁,收王熙为弟子,亦要善缘,更亦善根。走,看这小家伙的雪人堆得如何。”

二人转到大院,王熙正忙得不亦乐乎。两个雪人已被他修整得象模象样象人形了。看到师父、师伯,王熙抹了把脸上的汗,高兴地说:“师父,师伯要我修整的雪人,我已整得差不多了,师伯,你看行吗?”

吴凡子围着雪人转了转,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贤侄不愧是堆雪人的高手。看你这手艺,你以前堆了不少雪人吧?”

“堆了,堆了,俺两岁,俺娘就教我堆雪人,俺娘教俺堆的雪人,还给雪人起了名字。”

“嗬,都起了啥名字呀?”

“我家开的生药铺,俺娘说,生药是治病的,人的病是瘟神送的,这雪人就叫瘟神吧。”

“叫瘟神?那不吉利吧,让瘟神站在自家院子里,好不好?”

小王熙揉了揉鼻子说:“听了也害怕,可俺娘说,雪人见不了光,太阳一出来就化了,这意味着瘟神被我家生药铺的药给治灭了。”

“你娘说得真好!”吴凡子抓起一把雪堆在雪人的肩膀上,十分亲呢地蹲下身子:“师伯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王熙像个大人,双手叉腰,说:“师伯,你还求俺,骗俺的吧!俺能做啥呀?”

吴凡子站起来,指着雪人说:“师伯求你也给这雪人起个名字,起个有意味的名字。”

王熙脖子一歪,手指往嘴里一塞,绕着雪人转了几圈,起名字可以,起个有意味的名字嘛,还要把雪人修整一下。

“怎么修,贤侄尽管说,师伯帮你一起修。”

“俺要给这个雪人换个头,不知用什么东西好。”

王熙说着,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了远处墙角挂着的几个大葫芦,马上高兴得手舞足蹈:“有了,有了,用这葫芦做人头,太像了,太像了。”

吴凡子指挥道童取来两个葫芦,交给王熙,问道:“贤侄要葫芦有何用?”

王熙接过葫芦,边往雪人上放,边说:“这两个人头做起来了,师伯就会明白,我给这雪人起的名字。”

王熙将葫芦的根蒂用小棍子插好,再弯曲后插在雪人的头上,再堆上几捧雪,远看好似这雪人低着头一样。

“师伯,你看出这雪人应该叫啥名字了吧?”

吴凡子远看近看,摇了摇了头,说:“贤侄,你别考师伯了,还是你自己说出来吧!”

王熙用小手点着说:“这边的雪人叫赵——括,这边的雪人叫白——起。他们的名字,师伯一定熟悉。”接着,小王熙绘声绘色把一路上师父讲的长平之战的故事说了一遍。

吴凡子连连点头,心里说难怪吴阳子师弟对此娃如此上心。他凝思了瞬间,说:“王熙贤侄,这名字起得意味深长,师伯谢谢你了。只是他们俩都干啥了,你让他们低着头哩?”

王熙说:“圣哲聃公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忧。赵括,没有本事却装有本事,连自己的娘都不让他带兵,他却不听,丧了几十万人的性命,是为不善也。白起,就更不善了,四十万兵士都投降了,还将他们都活埋了。我让他们勾着头,是要他们给长平人谢罪。等太阳出来,赵括,白起皆化成水,这葫芦做人头可化不了,那如同四十万被埋军士的骨骸还在,让今天活着的人不要忘记他们呀!”

吴凡子听到这里,猛地一把将王熙抱起,边抱边亲,嘴里喃喃自语:“我收了,我收了!”

十天后,吴凡子正式收王熙为弟子,这是他20多年来接收的第一个弟子,也是关门弟子。这一年吴凡子已经90高龄了,收弟子仪程甚为隆重,泫氏周边的神农庙、韩王庙、羊头山庙等道众皆来祝贺。

而此时的吴阳子,已是毒素攻心,再也支撑不住了,王熙拜师仪程结束的第二天,就倒了床,昏迷不醒。千叮咛万嘱托吴凡子,他中毒之事万不可让王熙知道。如果让王熙知道了他死去的真相,王熙一定会后悔不该将那条蜈蚣活捉回家。

吴阳子一病倒,王熙就跪在师父的榻前,泪流满面,一直守着。吴阳子醒过来,王熙立马就要去喊吴凡子。吴阳子挥手示意王熙,不要去:“师父偶染风寒,等过一阵子会自然好的。”

王熙说:“不对呀,师父,你不像是风寒之症,凭师父的内外功力,这风寒之症,是放不倒师父的,俺还是去叫师伯师父吧。”

那天,拜吴凡子为师后,王熙就问吴阳子,两个师父怎么叫。吴阳子就故意问他,应该怎么叫。王熙说,按师门之规,应该叫大师父,二师父。吴阳子虽年虚一岁,但为师在先,当是大师父。那称吴凡子二师父又觉得不妥,便称师伯师父。吴阳子听了,十分满意。

吴阳子说:“傻孩子,师父自己的病未必自己不清楚,过几天师父回上党真阳观,你在这里跟着师伯师父。把他肚子里的岐黄之术,都学到手。师伯师父有一包古籍,师父才只看了几回,宝贝得很,你要好好地学,都吃到心里,用到该用之处。”

又过了几天,吴阳子的病情微有起色,加上吴凡子给他扎了针,施了药,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这些天王熙是寸步不离师父。吴阳子让他背《诗》《礼》《老子》,教《孟子》《九章》,讲针灸,说药述疾。看看外面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吴阳子便与吴凡子告别,准备回上党。等观里的人找来马车,吴阳子背起行囊准备上车,突然一阵晕眩,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下。吴凡子赶过来给他施针穴,忙乎了一下午,吴阳子才醒过来,他握住吴凡子的手说:“道兄,原想回上党,看来是走不了了。污了为兄宝地啦!王熙全托给你了,还有,所嘱之事,切记,切记 。明日巳时前后,吾当去也!羽化之前,这几个时辰任何人不要靠近我,我要闭关思过。巳时,方可入内。”

因吴阳子有言,自那一刻起,吴阳子就一个人留在了室内,门窗紧闭。王熙等都守候在室外。第二天,巳时一过,房门打开,只见吴阳子端坐于榻椅之上,双手放在双膝,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吴凡子手触鼻息,已升天多时。

道家有戒,羽化之人,禁绝悲泣。小王熙想哭都哭不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在腾腾烈焰中化为灰烬。这一年,吴阳子八十又九。